那朵云

这一年，爸爸永远的离开了我们。2014年4月2日，农历3月初3，回家休养半月的爸爸因病情恶化再次住进了医院，也就再也没能走出医院。这大半年，医院门口的塑像记得我忙碌的身影，从医院到家的那段路灯照见我沮丧的心情。虽然医生早就下了病危通知单，但我们潜意识里还是不想做这样的思想准备。直到女儿和其他家人的纷纷赶回，我才意识到爸爸是到了要和我们永远分开的时候了。生命弥留的最后一周，爸爸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意识，一直靠呼吸机维持的生命消失得如此迅速和平静，前一分钟还能看见父亲红润的脸色（连续不能退却的高烧所致），后一分钟就变成土灰色，那一根平直的线条无情的提示我们：爸爸走了。一种巨大的悲怆感席卷而来，如同第一次长篇累牍的看完红楼梦，宝玉披着大红猩猩毡披风消失在冰天雪地里，一切归于沉寂走向虚无的感觉。如果生命的本质是繁华，那么最终一切终于会繁华落尽。熟练回旋于繁华与虚无之间，是佛的意境，庸常凡俗的人如我，本能的还是想要挽留那生命，哪怕那生命只是以我们希望的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状态继续活着也是一种安慰，一种妥帖。在送爸爸最后一程的灵车上，我俯在灵棺旁放声大哭。快50的人，一向坚强的人，像个孩子似的大哭着，一路从医院哭到殡仪馆，止都止不住。这一刻终于明白：很多事情，哭是没有用的，你爱的人，还是会决绝的离开你，去到一个遥远的地方。

 上月爸爸生日时，我和哥哥又去了墓地。公墓里没什么人，一切都静悄悄的。碑石上的爸爸在照片上跟我们微笑着，墓地边，一些白花在风中打着旋四处飞舞，这里一撮，那边几朵，心脏再次纠结成一块硬硬的小石头。爸爸，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可好？定也是和我们一样时时互相惦记着？放心吧，在最终的彼岸，我们还会见面，我会跟你说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人和事。我希望我们再次遇见的时候，你还是我脑海里的模样，跟我说：女儿，你的酒量是我培养的，童子功呢，来，陪爸喝杯酒。

  
    这一年的阳历10月4日，农历8月29，女儿和山山在杭州办理了结婚登记。一个生命远去了，新的成员加入进来，家族血脉原本就是这般延续的吧。这天的气候并不好，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又是车限日，俩人只得坐的士去，费了好大劲。女儿在电话里带点不满的跟我絮絮叨叨半天，“或者一件美好事物的得来，总是要这样经经风雨，才见得来之不易吧？”我这样抚慰她。放下电话，如释重负。择定这个日子是经过多方高人考证的，虽然孩子一再揶揄我也算个知识分子，居然要相信这些古旧的卦象推算来加固现代婚姻，但还是听话的在今天办成了这件大事。12月初，在我一新结识的闺蜜空间发现了这段民国时期结婚证书上温雅的贺词，转来此处算是自贺吧：“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这一年的阳历10月16日，农历9月23，我们坐上了去杭州的大巴，既是去护理女儿的伤脚，也是去见除亲家外诸多从未谋面的亲戚。这是女儿三年读研我们的首次来杭。三年前我陪女儿来浙大参加面试，不过是举目无亲匆匆一过客，三年后杭州多了很多不熟悉却亲切的亲人。窗外如画景色一一掠过，感慨很多，这将是女儿的第二故乡，我没有理由不爱屋及乌，何况杭州是座多么美丽、洁净，惹人爱的城市。短短一周行程，在亲家的全程陪同下，我们夜访西溪湿地；远赴千岛湖小酌，和亲家母环岛晨练；驱车浙江兰亭，欣赏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碑帖；奔绍兴，拜访我久已向往的鲁迅故居。。。。随处可见的盈盈绿意，鼻尖常闻着的桂花香气，如诗如画的秀丽景致都让人陶醉其中。缘分是件多么奇妙的事：大千世界里多少人跟我们擦肩而过，偏生生是“这一个”与自己有一世之缘，素昧平生的两个年轻人，在高等学府相识、相知、相爱，直到把两个陌生的家庭成员结合成今生最亲密、最息息相关的亲戚家人。
    在初秋绚丽的景色里，在具体的生活细节中，新的里程正向孩子们走来，只愿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孩子们能始终信守着对婚姻最朴素的承诺，能永远相亲相爱，共老白头。

 这一年的10月2日至3日，农历9月初9和初10 ，我参加了阔别33年的高中同学会。16—18岁，是每个人一生中最美好最值得回忆的年华。当年，那些成绩优异、灵活穿梭在运动场上的清秀男生，那些写得一首漂亮的字，还会画好看的铅笔素描的美丽女孩，都敌不过岁月悠悠，变成了大妈和大叔，再难觅见清澈干净的眼神和颀长挺拔的身姿。应酬式的握手、固定微笑是必不可少的，可我多么喜欢看到的是久别重逢那种老友式的热烈拥抱和你捶我一拳我还你一手的相见欢。或者，年届50的人已经不善于这样表达情感吧？少年时的同窗是一面镜子。记忆中他们小时候的样子，天真晦涩，懵懂无知。你看不出他们日后是发达还是消沉，因为你同时也不知道自己将要走向何方。给我震撼的是一位居住美国多年的男同学，当现在的面容与少年时的脸交叠时，我还是看到了岁月的痕迹。这个成绩一直拔尖，从小非科学家不当的少年，此刻很淡定的跟我说：我在美国做生意好多年，还习惯性的耸耸肩：我没有孩子….是我太理想，还是他太通透？这中间仅仅隔着33年不能沟通的时光么？这一刻，在惊愕的同时我明白了什么叫东西方文化差异的转换，什么叫从科学家严谨治学思维到商业贸易的无奈转身，什么叫人的生存方式。即便像我这样被全班聚会时戏称文学少女的，不也在多年的商业环境里养成了计算头脑？一件事拿到手里，即使没有书面可行性分析，脑子里也会本能的哗哗哗出现一系列数字与成本产出比较？这么些年，我不也骄傲的将这种素养标榜为专业素养么？理想是什么，我们都遗忘在那隔着几十年的时光尘埃里了。
    
    我的发小、同桌因为孩子国庆要订婚的缘故终未能来。在当年那些好孩子中，我这同桌，是特别令我爸满心喜欢欣赏的一名。性格大方，上进努力，重点班的孩子，功课自然不用说是好，关键是，姑娘特别细心。有一个功课好家室好又美貌的同桌，是件幸福的事。虽然她会婆婆妈妈的催我做作业，眼疾手快把我的小说没收，可她会在老师课堂提问的时候偷偷把答案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躲过检查，会在我的文具盒里放一包话梅糖。我喜欢看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喜欢她一对乌黑发亮的长辫子。无数个冬日暖阳下，她在专注做作业时，我总是惊奇的发现她的耳朵在光影里变得粉红透明，脸上有一种凝神的飞扬。工作后，她在税务我在企业，我还像在学校里一样，一有机会就跑去她那里絮叨一会，带好吃的给她也理直气壮的从她的包里翻好吃的。那时候青春刚刚来临，如同一场盛宴，我们身处其中，并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也不觉得这样温暖的场景值得回忆。结婚成家后，她跟爱人随军去了芜湖，山高水阔，这样那样的原因我们失去了联系。这次同学聚会前，我联络上了她。絮絮叨叨一阵问候忙乱后，她问我，你还喜欢写文字么？我说我写的，只是有点受情绪的影响。她很肯定的说，我知道写字对于你，不为成就，不为著书立说，也不为获得关注认知，只是喜欢这种表达方式，愿意在文字中记录生活的感受，在文字中获得平静。阔别多年仍然是这样体贴入微的理解。。。。亲爱的，让我们在接下来沐浴夕阳的光影里，一起彼此相知的继续走下去。

这次同学会感慨很多，遗憾也多。但世界上的事不皆是如此？记住这段时光，记住快乐心情，足矣。

 
    这一年年近岁末的12月12日，农历10月21 ，81岁高龄的婆母不慎摔了一跤，造成左侧股骨颈骨折，偌大年纪又是活动极其频繁的部位，可想而知的吃苦受罪。送合肥安医就诊，一系列忙乱检查后于17日手术，术后情况又特别不乐观。老人家有帕金森和老慢支，卧床后各机体免疫力下降，遭遇了术前就已估计到的术后肺部感染并发症，送重症监护室达五天之久，状况频出，险象环生，让人心乱如麻。我几个姑嫂都以十二万分的努力竭尽全力的抢救母亲。异地和工作的缘故，我仅看护了一个昼夜。才24小时的护理就让我疲惫不堪，可想而知我的姐妹们这么多天又是如何的艰苦忙乱。生命的顽强和无奈，护理中的种种尴尬和无体面，对20、30几年后我们自己的忧心焦虑。。。。都让人难展笑颜。如果生命是以哇哇啼哭开始，能不能让我们保持体面微笑着辞别？这是我此生最强烈的祈愿。或者生命就是这样一个宿命过程，无论喜怒哀乐，荣辱冷暖都要一一经历吧。真诚祈祷我的婆母能逃此劫，健康如初。

 这一年的12月17日，农历10月26，女儿再次收到了来自美国康奈儿大学的邀请函，如果一切手续顺利的话，明年的6月，孩子们将远赴美国求学。崭新的一页又将在他们的面前翻开，希望我的孩子们此去异国的求学路，一片坦途，一切顺利。

 这一年，我的空间日志如灾荒之年，颗粒可数。日子如涓涓细流，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一年里，一种叫做痛苦和失落的情绪慢慢被平复，平复它的不是别的，而是时间和早就生根的中年心境。说的越发少，而想的总太多。不愿意一味写就一些纠结文字让别人一起痛苦。所以，只能沉默，沉默，这大概是所有中年人的表情，以悲凉，以萧瑟，以冷漠，以无力，以无奈，以提前的知天命年龄。最通透的做法是缄默着把所有的情感都交付时间，因为只有时间可以带走所有的疼痛，带走记忆，带走强烈的爱与恨。它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都会慢慢消逝成记忆，有些跟着某段音乐隐藏在你以为已经遗忘的角落，有些将永远随着记忆消逝在过去无涯的荒野中，难以寻找踪迹。

    悲凉与喜悦过多交织的这一年，终于是过去了，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明天，我要对我风烛残年，乍成孤雁的母亲说：来，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将是你未来最妥帖的依靠；我要对我上进努力，漂亮懂事的女儿说：去吧，尽力高飞，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如果你的盛开需要肥沃的土壤，我情愿腐朽在你的根下”；我还要对自己说： 2015年的生活仍然不会按照你想要的方式进行，但2015的每一天都将是一首曲子，经历的每件事情，每个景都会汇成生活的五彩乐谱，有华丽、有沉重、有欢快，也有悲伤，但只要内心追随美好，真诚善良，无论结局如何，都无怨无憾。

      谢谢一年来空间好友对我不离不弃的关切。
     
     愿我所有的朋友在新的一年里，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