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

     

      
       50多年历史的单位自从前段时间放假了些时间后，忽然就没有以前热闹了，那些卖馍的、挑担的、蹭饭的、收破烂的就很少光顾了。一到下午下班时间，被通勤车、小轿车挤满的院落比以前更加失落，就如经常吃的很饱的胃，忽然间空的无着无落、无所依靠，先是慌慌，后来闹得心房也跟着疼起来。

今天青杰却回来了。

知道青杰回来，先是大老远就看到家属院垃圾池里青烟四起，就猜个八九不离十。只见他穿个女式大红羽绒服，带着熟悉的似笑非笑，拾掇点燃的垃圾，火舌在他的棍棒下像醉汉，东一下西一下，东倒西歪南北乱窜，池外不远的“北京现代”立马像逃避瘟疫似的往远处挪移。一看见青杰，不知怎么了，我总会思绪忽然拐弯，控制不住下意识地去对照一下自己是这里哪一种类型的人，过于关注自我的内心，涉嫌自恋一直是我不愿启齿的习惯。

这里大致有平时热闹些的人，和不太爱热闹的人，还有就是很少热闹的人。先说很少热闹的人，有一次我看到区队一群排队的职工，从没有眼窍的青杰身边走过时险些被绊倒，抬腿绕脚一个溅步径直去赶上班的路；接下来是不太爱热闹的一类人，就很有修养，微笑着从他身边绕过，提起青杰趣事的时候也很少附和，充其量跟着笑笑，说实在的这些事实在是无聊，不如关注其它高雅的事更让人怡情；热闹些的人呢就从不会像躲瘟神一样绕开青杰了，和青杰逗乐子，甚至和他合影发在圈儿里，尤其最爱热闹的当属孩子们，会拿树枝，小石子去掷他，主妇们倒垃圾会瞄的准准的，远远地投在青杰身边，绝不会撂在他身上。最无辜的是那些年青和有风韵的女子，总会无端地被青杰流着哈喇子色色的表情和奇妙的又酸又涩的歌调意淫，狠狠地骂他两句，赶忙几步，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不知颜面的家伙。

今天早上倒是有个人对青杰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这人是今年一春来给孙子带孩子的凤凤奶奶。

这就又回到一开始青烟四起猜着青杰回来那会儿，青杰正在垃圾池里手拿指挥棒陶醉在火舌醉汉东倒西歪的表演中，只见凤凤奶奶就站在垃圾池口，圆圆的脸庞，皱纹也是圆的，从下颌开始一圈一圈一直圈到额头，火舌醉汉人来疯似的扮成钟馗来在这一圈圈皱纹里舞蹈回旋。凤凤奶奶的皱纹先是一圈抖动了一下，然后像涟漪一样连环波及动荡起来，牵动嘴角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看看，现在怎么还会有这样‘没成色’（没出息、不堪、可怜的人）的人呀！”随即她的圆圈圈皱纹抖的厉害起来，踅荡成簸箕的模样，怜惜、心疼、遗憾、无奈被簸箕一个翻身又一个翻身扬着簸着、簸着扬着。她左边、右边、身后是来往不息的行人，说实话，她的表情和这句话好奇怪，眼睛是对着青杰，但眼神又尴尬地包容环视着左右前后的人，我刚从她身边走过步入楼梯，我看见她也看着我，我想她这句不是要说给谁听，又是要说给谁听的话是示意给我的吧，因为我们俩个在今年秋天的一个傍晚一起散过步。

凤凤奶奶今年81岁了，是那晚散步的时候她告诉我的。她23岁守寡，养着3个儿子2个女儿，那时候太穷没钱盖房，她领着儿子就在山底半腰挖窑洞，只需下力无需成本，就在她挖的第一条窑洞里，她的第一个长媳就被坍塌的窑洞砸死她脚边，当时婆媳俩正在烙饼子，她擀，媳妇焙，挨挨的，眼睁睁看着媳妇被砸死了。媳妇草草埋了，赶紧掏第二条窑洞安身。后来她养着第一个长媳撇下的孩子，长儿子又续了弦，一个外地的女人，同样很实诚能干，又生下一个男孩后，在一次夫妻俩开拖拉机卖砖的路上出事故又死了。再后来，儿子又遇到个女人，去人家倒插了门被管的严严的，这两个孩子就由凤凤奶奶一手带大到结了婚，生了孩子。再后来二儿子、三儿子、闺女们招工、吃饭、结婚、育子，凤凤奶奶这窑洞掏了一条又一条。临了，又来孙子家带重孙子，既守着孙子，又帮着尽儿子媳妇的责任。

听完凤凤奶奶的情况，看官们应该要明白了吧，这样一个经历了半世纪苦楚的老人，难怪会用自己的心肠来可怜青杰这样的人，又发出这样一声格格不入的叹息。

2014年冬天的冰冻终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寒冷循序来袭，暖气管如一个野兽咻咻地吐着热气，气势逼人，嘶嘶、嘶嘶地撕咬嚎叫着，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