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是秋

                  二十年前的暑期，我来到一家镇医院就医。尽管该院的医术低劣，医疗设施简陋，但招商引进的“名医”及独特的医疗技术让患者接踵而来。幸运的是，经过七天的中医治疗，困扰我多年的疾患终于根除。可病友燕子却是不幸的。

                 住院的第一天夜里，病友大兰出去了，只有我和燕子。躺在床上，她的阵阵咳嗽加重了我的神经衰弱，无法入眠就索性与她聊了起来，听她述说着苦难。儿时丧母，父女三人贫寒度日。容颜俊美、能说会道的燕子体弱多病，却从没看过医生。十九岁出嫁，二十岁当妈。丈夫和公公在山东经营小饭店，很少顾家，更很少寄钱给她。婆媳一个屋檐下生活却关系不恰，日子过得苦闷又紧巴。自从发现脊柱上长一肿物，得不到家人问津，又有十个月大的儿子缠身，拖至半年，导致瘫痪，这才叫回丈夫来此就医。我安慰着她说：“白天你丈夫陪护的可以啊，对你百依百顺的......”。燕子忙打断我的话：“大姐你有所不知啊，那是他良心有愧。这两年爷俩挣了点钱都叫他在外花天酒地的挥霍了。我现在生死未卜，他装也得装几天啊。”我提醒她：“借这次机会，你应该全面检查一下，咳嗽得这么厉害，不会是小毛病了。”她叹着气说：“我们是借了饥荒来的，先治好瘫痪再说吧。”我劝她：“不能忽视的，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幼儿呱呱待哺。别人不在意，自己可要珍惜啊！”   

            她只有叹息声，咳嗽声，再无语。夜已过半 ，困倦中，我总算进入梦乡。  

             大清早，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一夜未归的大兰，进门就炫耀起男病友送的新裙子。燕子瞥了一眼就转过头去，不再理会。我与大兰同病却不相怜 。见我们不屑一顾之态，她床都没沾一下就飘飘然地出去了。燕子轻蔑地说道：“不着调的人，治好了病，却不跟来接她的丈夫回去，更不顾七岁儿子的苦苦央求，谎称没治好   。”“怪不得你不待见她呢 。 ”听我这么说，燕子又细说缘由：“我住进来的第二天，他就和我丈夫眉来眼去的，还约他逛街，被我骂了。第三天又叫他去男病房打扑克。又被我吧呲了一顿。想在我面前兴风作浪，欺负我瘫痪人，有口气我就不让他们得逞！”“好厉害的美女，我支持你  ！”  正说着，燕子丈夫送早饭来了。我建议他找医生给燕子做做全面检查。他却说：“从我认识她就这样，农村人皮实，没大事，过些天就好了。”一天过去了，没见医生来，只有护士来静点。

            我找到医生，反映了燕子的病情：“她夜里咳嗽得很厉害，面色红里透粉，身体羸弱清瘦，食欲也差。疑似肺结核病症。如果是这样，应该隔离治疗，”医生却说：“人家没说有别的什么病，床位也很紧张。明天她就动手术了，术后再说吧。”我只有无奈。

            夜幕又一次降临，丈夫和女儿回家去了，燕子丈夫去旅店享福了，大兰又去玩了。病房里清静下来，只有燕子的阵阵咳嗽回响着。前半夜是无眠了，便与她交谈起我的担心来。

             " 明天你要动手术吗？"

            “ 嗯哪。”

           “术前的各项检查做了吗？”

            “只抽了一次血样。”

            “你是大手术，体质如此虚弱，风险很大。为安全起见，理应到正规的大医院治疗。”

             “给我做手术的医生是哈医大的骨科权威教授。费用又不算大，我只有听天由命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只有默默祈祷了。

                第三天的八点钟，那个白发苍苍的权威教授来到燕子床前，寥寥询问之后放下一句话：“准备手术。”然后匆匆而去。

               不一会，两个医护抬着担架来接燕子了，不解的是，燕子与父亲姐姐及丈夫之间竟没有一句话的交流，就被抬上担架，就要进手术室了，我忙走到燕子身边。当我俩的眼神相对时，我看到的是不安与无助。“别紧张燕子，你的手术会顺利成功的。”听到我的安慰，她微微一笑。那是三天来我在她的脸上看到的唯一一次笑容。

              手术中，我一会去走廊里打探情况，一会回房休息。因为这是我七天治疗中最痛苦的一天。疼痛与不安交织着。当我再次走向走廊，不见了燕子的丈夫，只有父亲和姐姐在默默地煎熬着。大约四十分钟后，见一名护士从手术护士出来，神情紧张。我便问道：“手术怎样了？”她急匆匆地边走边说：“不行了，正在抢救。”“啊？”我心跳加速，不安变成了恐惧。半小时后，一具尸罩放在了走廊里。 祈祷变成了绝望。手术失败了，老实憨厚的父亲和姐姐看着亲人被抬进尸罩运走，竟毫无声息，默默地承受了如此悲惨的厄运。

            二十一岁的如花生命啊，就此定格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定格在了草菅人命的医生手里，定格在了冷漠的家庭中。

            一小时后，燕子丈夫回到病房，没有泪痕的脸上看不到痛苦。我问：“燕子呢?”他答：“殡仪馆”。我慨叹：“太可怜了。”只见他收拾好物品要离去，我又说：“行李不要了？”他转身看了一眼，放下手里的物品，卷起还带着燕子体温的行李，走到后窗，嗖地一下  用力扔出窗外 。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红颜薄命的女人  。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