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非:学校教育为何成了痛苦的记忆
个人日记
学校教育为何成了痛苦的记忆
广东开平市某校初三学生谢某,因对小学六年级时班主任侯某不满,行刺侯某,连捅十余刀,手段残忍。谢某认为当年侯老师“留堂太多,有些针对我”。今年以来,已有多起学生以暴力报复教师、同学和家庭成员的事件。有专家批评学校教育注重“育分”忽略“育人”,造成部分学生被“边缘化”,成为“边缘生”,这些需要关爱的学生在家庭得不到温暖,在学校也遭到冷落。专家学者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但有些问题,如家庭失业贫困、家庭成员残疾、多病,家庭对子女期待过高,缺乏温暖,等等,学校和教师只能关心,而没有能力去包揽。学校不能把一切问题推给社会,社会也不能把家庭教育形成的困难全交给学校。
作为极端的个案,也许没有必要放大其中的意义。但事件诱因有普遍性。我并不同意“边缘生”的提法,在疯狂的应试教育中受到伤害的,是所有学生和教师。两年前媒体曾报道,南京拉萨路小学两名“杰出校友”借儿童节叙述对母校老师的记忆:撕作业本、罚抄作业、写检讨、暴力体罚、批斗会……那一系列侮辱学生人格的行为骇人听闻。这两名学生并不是“边缘生”,而是母校老师的骄傲:上了名牌中学、考进“985、211”,留学世界名校。按中国惯例,两位“优等生”应当对母校感恩戴德,对严师无比崇敬,然而,童年的伤痕无法抹去,她们忍了十年,终于喷发出来了。这是“反教育”行为的报应。问题少年行刺报复小学教师,比较少见;绝大部分在校受过心灵伤害的学生不会采取过激行为,只是,他会把这些伤害埋藏在心灵深处,并且会对“教育”作出错误的判断。社会传统认识是“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但学校教育的问题并不这么简单,“严”或“宽”,存在认识差异。
教育界内部,也仍然存在一些误识。比如,开平市方面介绍,“6000多名中小学教师,仅十多位拿到广东省的A级心理健康教育辅导证”,“学生人数众多,政工教师疲于奔命,心理健康教育工作很被动”,谈的是治标之难。学生工作是不是只依靠“政工教师”,我不了解广东中小学的管理机制,不便评论。我关心的是,为什么中小学生会有那么多的心理问题?学校和教育部门有没有作过认真的探究?
义务教育是国民教育,在这一阶段,只须完成教育,而不得通过考试把学生分为三六九等。可是,现行的小学和初中教育普遍以过重的作业负担和频繁的考试检测来淘汰学生,——用考试分数,在心理上损伤,在人格上贬低。“学霸”“学渣”这类词语能迅速在中小学流行,窥一斑而知全豹;“差生”,这个违背教育伦理和职业道德的词语,常常出现在校长教师口中,甚至出现在“经验介绍”或“教育论文”中!童年少年时期在学校遭受的种种人格贬损,学生心理受到伤害,这一时期的幸福快乐被剥夺了,想要忘却,很难。看起来,学校和教师的错误行为不过一时一事,可是伤痕却长久地留在那里。教师按考试成绩公开排名次,不管出于何种考虑,结果必然会羞辱学生;学校考查评价教师,以考试分数决定奖惩和收入,大部分教师没有能力对抗,也没有能力消化这样的压力,于是把压力转移释放到学生身上,这些,仍然没有引起足够的社会关注。其实,“班均分”低两分有什么了不得的?然而学校不这么看,家长也不放过,硬是要逼使教师违背教学规律,向学生下狠手。目前学校的“反教育”现象,教师固然有职业修养方面的问题,但落后的体制要负责,家长也要负道义责任。就此次事件,有专家认为应当“要求教师必须具备相关国家规定的心理健康从业证”,我认为,“不健康”的评价体系才是病根,只有从行政上改变“分数至上”的评价方式,才有可能对教师提“心理健康从业”要求,端正教育行为才不会是难题。
社会也应当反思。正因为是国民教育,即使在复杂情况下,对学生的不良行为,学校也必须坚持教育立场,当管必管,否则是对社会的失责,对未来失责;学校教育无论如何不能迁就少数人的“特殊”。只要教师能遵守教育法规,按教育规律办事,不把学生当“产品”而把他们当人对待,不谈“成功”而讲“成人”,教育才会成为生命与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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