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怡然

每逢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会陪妈回趟她乡下的老家。妈今年八十岁了，精气神明显不如去年，每天大多时间都在瞌睡，或是坐在沙发上，呆坐不语。

周日，天空晴好，我们驱车前往妈的乡下老家，大崴子。轿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奔跑着，坐在车里，望着窗外，满眼的绿色，令人心旷神怡。坐在身旁的妈妈在沉沉的睡着，尽管不断唤醒她，告诉她又到了那里，她总会眯着眼睛，望望窗外，不久又鼾声响起。望着熟睡的妈妈，心中黯然感伤。以往每次回乡下，兴奋的她会一路滔滔不绝的在讲，她童年乡下时的所见所闻。近两小时的车程，会讲到下车为止。她超人的记忆，即使在时光跨越70多年，仍能准确的说出她儿时伙伴，家里有几个弟兄、姐妹、年龄和各自的名字，那个姐妹嫁到哪里，丈夫的姓名。曾经乱世时，经常有胡子夜里下山绑票，胡子头领叫什么，绑走谁家的孩子，孩子当时几岁，索要多少银元，被绑家里因拿不出赎金，绑匪割掉孩子的耳朵等等，等等......。

车子渐渐驶入村子，舅舅舅妈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进屋，舅妈就极热情的帮妈脱鞋向炕上让，她却执意不肯，只是坐在炕沿边上，望望四周，转过身来，目光呆滞不语的向窗外望着，周围一切对她仿佛都是如此陌生。看到这里，我忙提醒说：“妈，今早我们从桦甸走，去大崴子，现在已经到了，这就是大崴子呀”。“这就是大崴子”？她重复着我最后这句话，眼睛一亮，脸上现出兴奋的表情。我立刻接上，“对，这就是大崴子，我舅家呀，你看那是我舅，那个坐着的就是我舅妈，”这时身后的舅妈马上凑近妈身边，说：“姐姐，这是家，你到家了，这就是你的家。”妈打量着舅妈，刚才的兴奋瞬间全无，摇摇头说：“你是谁？不认识你。”这时舅妈的眼圈红了，眼泪流了出来，此时舅妈的心里，我不得而知，但我看出被病痛折磨多年的舅妈真的憔悴苍老很多。这时舅舅走了过来，妈看了看舅舅说：“看把你瘦的”，“你认识他吗”？我问道，“那是我弟弟，能不认识吗”，突然她像想起什么，左顾右盼在寻找，看着我问道：“你舅妈呢？”“姐姐，我在这儿”，舅妈连忙答道，她又看看舅妈，仍是摇摇头。

吃饭的时候，舅舅不停的劝我们多吃，但我分明看到，他那满是老茧的手，不时在低头擦着眼泪。舅妈默不作声的给爸爸妈妈碗里夹着菜，脸上挂着泪痕。

妈的晚辈，舅舅家的老邻居，我桂香姐过来了，她坐在妈的面前，拉着她的手说，“大姑，我来看你了”，只见妈看看她，然后摇了摇头，“我是李桂香，大姑，你不认得我了”？桂香姐急了，“妈，他是李桂香，大崴子的李桂香，你想想”？我也提醒说，她似乎想起什么，小声问着：“是二妮？李桂香吗“？对对，是我呀，大姑，俺大姑认出我了”，桂香姐高兴的操着山东口音说着，只见妈又摇摇头说：“不是，你不是二妮？二妮长的不这样”？“是我，大姑，我就是二妮，现在老了。我大姑怎么了，她怎么得了这么个病，她不认识我了，”桂香姐边说，边用手擦着眼泪，六十多岁的她生长在农村，干着繁重农活，风霜雨雪过早的剥夺了她的容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很多，没有读过一天书的她，看到妈这样子，以为得的什么怪病，淳厚朴实的乡下人，不知道是光阴，不仅带走了妈妈的青春岁月，也带走了她对远方亲人的记忆。

妈儿时的伙伴，听说我们的到来，也来看妈妈，舅舅把来人引到妈妈面前，向她介绍说：“姐姐，这是苏贵，你小时候的同学，还认识不”？只见妈慢慢站起身，看了看来人说：“记得，记得，苏贵，你比我小三岁，小时候，你爱哭，我还哄你呢”。于是有了话题，妈妈的记忆终于打开一条缝隙，尽管语速很慢，但妈妈脸上的慈祥与笑容，令大家都很兴奋。他们谈论着儿时的往事…….。“我还给你带来点礼物“苏贵说着，用颤抖的手去衣袋里掏，是用一方手帕包裹着的，放到炕上，慢慢的打开，露出的是一包敏姜，黄色的姜片上沾满白糖，晶莹的颗粒在阳光下闪烁着，妈妈拿起一片放进嘴里，连声说：“好吃，好吃”。甜甜的敏姜啊，是代表了逝去的童年，还是包含着70年后再相见的 可贵。

太阳西下，我们要动身了，再一次回头望着那个曾经抚育妈妈二十年的小村，曾珍藏她太多的情感在那儿，她的同胞弟弟在那儿，她的儿时伙伴在那儿，她的挚爱双亲长眠在那儿，她的二十岁全部记忆都在那个养育她生命的土地上，这些年每次回乡她的喜悦，直到今天我终于诠释了。

回来的路上，太多的感悟，太多的心酸，和不断涌出的眼泪，望着路两侧翠绿的青山，不仅感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2015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