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流泪的大师

感叹




文:唐宝民


众所周知,林语堂先生是以幽默文学著称于世的,但鲜为人知的是,他是一个爱流泪的人。有一回,林语堂为女儿们讲唐诗,讲到崔护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时,他哭了,哭得涕泗横流,将书都打湿了。有时和女儿们一起读《红楼梦》,他也哭得眼泪汪汪的。还有一回,林语堂到奥地利,拜访莫扎特墓地,他站在墓前,泪如雨下,他说:“我向不喜欢流泪,到此也流了。他的音乐,是那样细腻缠绵,是含泪而作的。”

马星也见过三次林语堂流泪,第一次是到台湾拜谒胡适墓时,他流泪了;第二次是向马星也讲述幼年往事,谈到二姐时,他也哭了;第三次是1969年去比利时参加世界笔会,拜托在巴黎的苏秀法到比利时安排接待,结果苏带着长子开车前往比利时时途中发生车祸,苏的长子丧生,林语堂得知后再次哭了。

林语堂遇到风和日丽的时候流泪;听见山上鸟声也流泪;圣诞节的时候,林太乙带他到百货公司,到处都是节日气氛,林语堂却从柜台上抓起一串假的珠链,泣不成声。林太乙觉得,这个世界太美了,父亲不舍得走,所以总是流泪。

沈从文研究专家张新颖教授说:“沈从文本来就是感情纤细敏锐的人,流泪是感情表达的一种自然方式;同时他也是个隐忍的人,他会用其他的方式来压抑、分散或者表达感情。”

沈从文的确是个隐忍的人,但在晚年的时候,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容易流泪了。“文革”中,沈从文的孙女沈红在学校因成绩好守纪律而受到厌学顽童的欺负,沈从文听说了这件事后,掉了眼泪;1977年,诗人穆旦去世,年仅59岁,沈从文与穆旦交往很深,因此,听说了穆旦的死讯后,他流泪了,“得消息时,不禁老泪纵横!”在家中听到伤感的音乐,他也会流泪,据沈虎雏回忆说:“一次母亲见他独坐在藤椅上垂泪,忙问是怎么回事,他指指收音机---正播放一首二胡曲,哀婉缠绵---奏完,他才说:‘怎么会……拉得那么好……’泪水又涌出,他讲不下去了。”

1985年6月19日,夏鼐突然去世了,沈从文知道后大哭了一场;1985年,杂志社的几个记者到沈从文家采访他,问起“文革”的事,沈从文说:“在‘文革’里我最大的功劳是扫厕所,特别是女厕所,我打扫得可干净了。”同来采访的一个女记者听了,便走过去拥着老人肩膀说:“沈老,您真是受委屈了!”没想到,沈从文听完这句话后,抱着那个女记者的胳膊嚎啕大哭起来,什么也不说,就是不停地哭。后来,还是张兆和走过来,像哄小孩子一样又抚摸又安慰,他才安静下来;

1987年,黄永玉得到一张碑文拓片,碑是熊希龄的一个部属立的,落款处刻着:“谭阳邓其鉴撰文,渭阳沈从文书丹,渭阳沈岳焕篆额(沈岳焕是沈从文的原名),黄苗子看了后,称赞说:“这真不可思议;要说是天才,这就是天才;这才叫书法!”后来,黄永玉把这张拓片拿给沈从文看,“我带给表叔看,他注视了好一会儿,静静地哭了。我妻子说:‘表叔,不要哭。你十九岁就写得那么好,多了不得!是不是,你好神气!永玉六十多岁也写不出!”

1987年7月,瑞典作家汉森和汉学家倪尔思对沈从文进行了访问,汉森给沈从文带来了一份复印件,是1949年瑞典杂志上刊登的沈从文的《萧萧》,上面有瑞典一家出版社出版的《边城》的广告,汉森说:“我昨天看了英文的《贵生》,这是写的……”沈从文接着话说:“对被压迫的人的同情。”说完这句话,沈从文忽然流泪了;

1982年5月,沈从文回了一次故乡凤凰县,在家乡听傩堂戏时,听着听着就流泪了,黄永玉在文字中做了这样的记述:“一天下午,城里十几位熟人带着锣鼓上院子来唱‘高腔’和‘傩堂’。头一句记得是‘李三娘’,唢呐一响,从文表叔交着腿,双手置膝的静穆起来。‘……不信……芳……春……厌、老、人、……’听到这里,他和另外几位朋友都哭了。眼镜里流满泪水,又滴在手背上。他仍然一动不动。”后来生病在家,偶然听到“傩堂”两个字时,他也会默默地流泪。


大师们的眼泪,既有对弱者的同情;也有对逝去岁月的伤怀;也有对故去亲友的怀念……让我们看到了他们真性情的另一面,这样的眼泪,能结晶成最咸最咸的盐!






图:张振家油画
摘自《读者》杂志2015年第14期:《大师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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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酬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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