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骞诗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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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人的山(组诗)

                  作者:李骞

 

彝山
 

站在彝山信手翻阅春天

看看年老的麦田

有风穿越春季走廊

颂山魂之刚烈

 

太阳依旧升起在绵绵青山

山顶浑然一片炽红

季节一年一度降临山头

原来的岁月沾满苦寒秋霜

每一页都写上壮丽的完整

 

仰面天空  目光穿过熟悉的果园

俯下身来  轮番吻过陌生的石头

秋天的山上有梦境飘流

爬上去  却耗尽短短一生

 

羊的叫声从天上传来  透过空气

比所有的遥远更遥远

喝了一辈子酒的牧人

如同渐渐老去的彝山

除了大碗喝酒

就一无所有
 

仰望西凉山

 

为了站立起来

西凉山选择永久的孤独

支撑陌生的天空

月光照在海拔很高的位置

山上有了亮亮的力度

 

天空旋转  飞鹰不再归来

猎枪打响的时刻

是山上最灿烂的日子

当一种理想把人类推向西凉山

刀耕火种就痛快地疯长

 

山前种满山歌

山后种满民谣

狼的罪恶已是昨日故事

美丽的山寨只有羊的叫声  和

刚刚结束的婚礼

 

仰望大凉山  从海阔走向天空

沿着歌谣的足迹

走到人生的另一种风景

西凉山呵  从古至今

只唱一首山歌

 

山上是梦  山下也是梦

反反复复仰望西凉山

不知是为了颂扬你

还是为了忘掉你

走上大凉山

 

站在大凉山顶

举首仰望通向家园的路

吼一声甜蜜的山歌

满山的鲜花就开了

 

一座山有一座山的梦

斜风细雨挥洒成风景

走上山顶寻问昨夜篝火

大碗喝酒就是答复

在山里  大家在一口锅里吃饭

都是一棵树下的朋友

所有面孔都自然地生活

感受庄稼地和羊群的成熟

许多深刻的人事关系淡如秋风

 

走上大凉山  高处一派粗犷

人心一派空明


滇东北(组诗)

山顶上的家园

 

在中国南部  有一块叫滇东北的土地

那是我日夜思恋又魂牵梦绕的故乡

 

山峰顶上  蜗居着茅草红土垒筑的房屋

空中的云朵卷着空中的雨

随意在屋檐下散步  飘荡在烟雾中的男人

伴着夕阳西下读完女人  心如山脉

不在意山坡干活的女人改变家园方向

也不想走进天空被高楼分割的都市

在山上转转  在树林里走马观花

千载豪情只在山歌里挥发

没有体会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念头

两地相思不过是城里人脆弱的富贵病

 

躺进群山的胸怀  无意仰望璀灿的星空

一天一天打发朴实的日子

没有下酒菜  就走进大自然的院落

羊群养在家门口  打死一头猛兽

就像射击栅栏里的一只母羊

接过祖辈传下来的土碗

坐在火塘边  就着老鹰翻飞的旋律

喝完一缸土酒  嘴唇涌向无边的港湾

 

站在山头  看人世间悲欢离合

红尘里  男人女人打打杀杀的故事片

千愁万绪  被伤害的女人  被蚀空的女人

到了滇东北山谷  都演绎成淡如白水的轻风

古老的爱情随云而去  如透明的歌谣

 

在山里  山歌是表达情意的唯一方式

在山里  鸡猪牛羊都精通音律

在山里  狗的吼叫比崔健的摇滚动听

荞籽撒满山冈  紫色的花蕾放牧原野

狼和羊友好往来  在山岭慢吞吞散步

人在山上行走  不需要贴标签活着

不管你是英雄  流浪汉  大富翁  还是坏蛋

只要走进滇东北的深山老林

女人和孩子都一样爱你  男人呢

会热情地请你用土碗喝酒用竹棍吃肉

 

做滇东北人很快活  这是因为

家园都建在气势磅礴的乌蒙群峰上
 

大峡谷

 

峡谷真大  大得人无法想象

山鹰飞不过  老虎跳不过  乌云飘不过

峡谷再大也没有滇东北人的心灵大

 

把石头捧给天  把大路留给自己

太阳滚动下去  从山腰到山脚

默默回响了一个世纪

月亮流下谷底  与女人唱一辈子情歌

满腹心事只对山茶花诉说

用羽毛编排蓝天  用木棒修饰家园

响雷之后  大江漫射天空

复归自然的雨滴装满热量而回

 

人站在两个山头  隔着一条江

握一下手  天地就走远了

男子汉跑马出峡谷

女人脸上的气候立竿见影  变凉变冷

峡谷女人不会把自己雕成石像

站在悬崖供一万年以后的人展览

更不会娇情地扑向男人肩头痛哭一晚

只是背叛峡谷的情人走后

沟壑里的野花不再心花怒放

 

路一样长的岁月山一样高的家

种植在陡坡的向日葵摇乱五彩云霞

长满青蛙的石头在水底翻动乾坤日月

站在山口  望见星星月亮翻动翅膀

峡谷里的生活像山顶的百合花

娇艳  多情  而又漫无边际

 

久居山谷的滇东北渴望满园春色

与山水为伴的日子静静流淌

后来走进一队马帮  邮来火药猎枪

赶马人的长鞭往前一指

吆喝声化开广阔天地一片

 

山是用酒垒高的  山路被女人磨出光辉灿烂

一曲亮汪汪的民谣唱响天南地北

城里的人群发疯一般冲入峡谷

麻雀在天空舞蹈  红色发廊流行江底

相声  小品  演唱会  招摇撞骗

瘦如枯枝的模特与金钱如约而来

宁静的大峡谷在地图上找到黄金座标

明月清风的日子从此一塌糊涂

 

从峡谷走进峡谷  心事如四季流云

再从峡谷走出峡谷

天高地阔的世界早变了模样
 

白岩洞

 

山神在陡峭的石岩住宿一晚

白色的岩层有了白白黑黑的人家

洞中的岁月是白白黑黑的岁月

白白黑黑的岁月露宿白白黑黑的荒郊野外

 

峭壁上的洞是白雪化开

化开洞的白雪是一位山里女人

吃土豆的女子用身躯打通爱情天堂

从此天地间变得情彩飞扬

不是所有的爱巢都装有历史故事

也不是所有的岩洞都情欲横生

滇东北的白岩洞  白白的表层黑黑的空穴

那是人类幼年居住的大青树

 

月亮在梦里  狼群在山顶奔跑

在两棵大树中间  松鼠落英缤纷

火把燃烧着如梦的村庄

洞中的家园斑斑驳驳

青苔成为先人们永远的纪念碑

 

洞底有一条暗河  那是生命的上游

山里人喝枯叶飘零的河水

数不清的月圆月缺

堆满了洞中岁月的尘埃

 

粗暴的沙粒抵达山腹核心

磨擦之后  点燃熊熊的蓝色火焰

人在洞里重复自己的影子

三山五岳的黑暗逼近洞穴

穿裙子的鱼守卫大门

洞中男人用一生捍卫女人的眼泪          

在洞里  人类的祖先狂欢过  痛苦过

在洞外  豺狼虎豹兴师动众

男人的血混合野兽的血

印染山头  洗红白云一大片

 

白岩洞  白白的大岩洞

人抬头仰望它的时候

它就是大山渴死的眼睛
 

大山包

 

只长风不长草也不长苞谷洋芋

大山包  石头穿插石头的山村乐园

牛羊啃着沙丘行走在一目了然的乡村小道

耕地的妇女用针线擦亮蓝天

痴情等候晚归的骡马方阵

  

洞房初夜  男人披着羊毛红帐逃离

要去被高楼挤压的城市寻找乐趣

出走的男人也许天黑就回家

也许一生一世再也不走进暖人的沙包

山墙里的梦寒伧逼人

空空洞洞的长夜留下新娘坚硬牙痕

  

男人喝醉酒  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

搀扶锤炼过自己身体的丈夫

流着泪  收获呕吐而出的语言谋杀

用温水擦拭男人的悲伤

用木瓜水洗漱男人伤痛的灵魂

天黑了  床上的醉鬼鼾声四溢

女人握紧弯刀走上山冈

敲开星星的牙齿  哭声砍向四面八方

  

一个不经意的冷漠秋天

一群候鸟  一群大腹便便的黑颈鹤

从世界各地  从地球的最北端

闯入山民汲水撒尿的大水库

迈着凌波微步  丝纹不动的水面

成为它们吃喝拉撒的广场

人和鸟相安无事  谁也不招惹谁

窄路相逢  人鸟互道一声晚安

那些无事生非的记者

把人鸟共处一室的故事

排列成照片方阵  向地球村发放

光秃秃的大山包成了联合国的封面

成了美国人向往的天堂

 

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大山包  傲然挺拔在滇东北最北端
 

葡萄井

 

只有滇东北的水  能把泥沙变珍珠

泉水推出泉水  迎着太阳初升的影子

圆润光滑的吐鲁番葡萄喷射而出

滚动在大清历史的尘土里

若干年了  还是锁在深闺中的处女

 

地下热水沸腾  一串水做的葡萄

开拓出一片高原领地

喝葡泉水长大的两个彝族男人

后来统治彩云之南半个世纪

他们的故事在滇东北的茶馆流行

而泡茶的水  都出自葡萄井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如今的老井

正播放晚钟余响的金子声音

 

水井是水井  历史是历史

历史的积淀靠水来累计

江山社稷的更替由水来书写

有了一口人喝的井  就等于

大地有了一只清澈的眼睛

           

喝一杯水吧  喝一杯圣洁的水

每一碗平静的水面

都盛满日月星辰

那穿越时空隧道的珍珠

早已插进太平洋的耳朵

胸怀大海的滇东北人

怀抱一潭井水飘泊

无论客居那里  只要心里装有那口井

就能把握住生命的大脉

 

葡萄井  总有一天

要把梦想还给秋天的森林
 

悬棺

 

也不知是人是神  悄悄挂了几千年

想飞又不敢飞  悬崖下面仰望你的人

摆设出莫名其妙的架式

喊你一声  没有回答

喊你一万声  还是一如既往

你是一颗沉默的钉子

稳如泰山地定在历史的额头

 

脚下是一日千里的长江水

头上照耀的是秦时明月

邻居是拼杀了几百年的豆沙关驿站

而你  却像智者坐禅

让黄昏重复黄昏  历史重复历史

 

因为悬崖高  你才比悬崖更高

有山撑腰   云掉不下来

一次沉沦是又一次提升

千年前的经幡被风刮到天上

而你  蹲在天宇的半空

对着如烟世事冷笑

           

向天靠近  你选购灵魂安息的风水

老鹰飞不到你的高度

利爪抓不破沉睡的梦境

岩上的青松遮盖不了向上的方向

惊雷也无法改变你长眠的意志

           

如果有一天你被狂风绊倒

是爬起来  还是转身悄悄走掉
 

五尺道

 

修完长城后  秦始皇准备发兵西南

他下命令  以蜀道之难为起点站

筑一条通向滇东北的高速马路

这条路  只有五尺宽

却大大缩短秦王朝与古滇国的距离

           

南方的小女人  哼着三峡小调

抚风弄月直奔阿房宫

一束山花插进秦朝大门

粗脚大趾的米脂婆姨魂飞魄散

大臣们个个变脸休妻

秦都远远近近的男人不见踪影

登高远眺  其实都是五尺道惹的祸

           

二千年的起始没有终端

架在云雾里的马路像一面彩墙

一年又一年  向天朝输送绸缎  荔枝

也输入南国山水

           

马帮的铃铛从秦朝摇晃到共和国

汉家的月光  大唐的太阳

南宋小朝庭的桃花古扇

到如今  还一闪一闪

在江边驿站飘扬飞翔

而大清皇帝和他们女人的故事

至今还是滇东北男人的榜样

           

五尺道上有无数驿站  但门都关死

留给我们天大地大的空间

                      选自《快意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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