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琴弦谁可弹?新诗鼎盛看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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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徐澄泉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01ddc0e0102vv3u.html
缪斯琴弦谁可弹?新诗鼎盛看乐山
——《乐山诗人群展》诗歌作品漫评
龚盖雄
乐山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素有“天下山水之观在蜀,蜀之胜曰嘉州”的美誉,单是联合国命名的世界自然文化双遗产在境内就有两处,可谓风光甲于天下,人文鼎盛千古。所以何开四先生为此,专门写过《乐山赋》。但是最能在中国这个诗歌大国里彰显人文创造新语词的,还是要看乐山人的诗歌。
现代新诗百年,有乐山人郭沫若在五四时期,开一代风气之先,创造了新诗的《女神》时代,为新诗奠定了磅礴而出、开天辟地的基础。后来有乐山人陈敬容作为九叶诗人,享誉诗界。还有乐山诗人曹葆华,1935年从清华毕业,最早翻译瓦雷里的诗论,出版了几部诗集。1949年之后,乐山诗人周纲等的作品有较大影响。
《岷江》文艺季刊这次展出的乐山诗人,主要是在改革开放之后的三十年中出现,而且一直写作的诗人。他们之中,也有不少在四川,乃至在全国,在海外汉诗研究领域,都有较大影响和相当知名度的诗人。更多的是源源不断喜爱诗歌,热心创作诗歌的乐山诗人。最可宝贵的就是,他们和她们,深入汉语言母语的故乡,深入乐山乐水的大地沧桑,风土人心,时代血脉,个性觉悟根据地,找到了发明自己与万物故事,与万象生命智慧密切联系的自由感和语言独特创造的可能,从而在生命、生存、生活的精神建设谱系中,找到了自己的方式。
我有一个对创生成的新诗学原则。那就是,在我看来,一切人、物、诗、灵,一切自然、社会、人生,都是对创生成的。都是相对的,创造的,生长的,成就、成全、成为、达成某种生态的。我阅读一切诗人的诗歌,如我阅读一切万事万物,都可以使我从不同角度,受到启发,使我对创生成新的状态和新的可能。
读到梅隆雪川的诗,如见到这个三十年的老朋友。他行吟大地,却悠久眷恋着乐山的峨眉山。他在《晚钟》里歌唱——
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都交给了晚钟
喃喃着是一种仪式
一吞一吐间语似平淡意犹深远
菩萨的眼里也有莹莹泪光
悲悯。关怀。都在语词敲响晚钟的静默中蕴含了无限可能。
林和生擅长写短歌。他的诗很有古典诗歌七律七绝的韵味,值得慢慢品味。他的“晚钟”是另一表达——
歌声囚进了天井;
有人汪洋恣肆,
敲响晚霞的远钟。
他写《香车》——
谁带一朵三月晚霞给她?
天色嫣幽,空山青溟,
看见她悄藏的笑靥。
……
她的香车在归途上。
读林和生,如果与台湾诗人郑愁予的名诗交叉起来读,与戴望舒、卞之琳的诗交叉起来读,与唐诗宋词元曲交叉起来读,就更有别样滋味了。
康武能写《大佛》,却从大佛的望眼中,读出了人世沧桑的更多——
那些轻如草芥的名字
与大佛有同等的重量与意义
冷雨敲窗,回望大佛
就是回望淅淅沥沥的乡愁
作为非非主义代表诗人的龚盖雄的诗歌《李白》,如果与余光中的诗歌《李白》对照阅读,就更有意味了。如何切入现代精神的核心,又能与博大精深的中国古典优秀诗歌传统对话和对创生成,始终是当代诗人重要的创造方向。通过写作古人来阅读古人,通过写作他人来阅读他人,把这个世界重新说一遍,写一遍,是一种重要的学习智慧的方法。《不要结婚》则是作者与西方哲人文学家卡夫卡、克尔凯郭尔等的对话。《迷茫》这首诗,是一个大学生女孩在乐山师院图书馆前说到她的迷茫,龚盖雄为了说明一切人类的负面、正面情绪,都可以作为诗歌素材和思维的营养,而随缘化生写出来的,也是对创生成的作品。从2010年开始,龚盖雄在全国推广生命、生存、生活的三生教育,进行了第三次精神转型的创造尝试,力图写出能广泛与学生及更多读者对话的多元化、多方位的诗歌,使更多人能从诗歌这条打开心灵的路上,真正学会学习,提升精神人文素质。
罗学平的诗歌读起来是一种享受,诗语精短隽永,富含哲理和作者别样的感受。他的《空城》对于凯撒式人物进攻的退让,他的生活之家人去书留,人去物留的书生个性气氛的不容剥夺的淡然、坦然、悠然的情味,都表达得很好。他写鸟,写鱼,写人,写万物同体的寓言轮回一样,体现在《循环》诗中——
假如所有人都是鱼
假如所有鱼都是鸟
假如所有鸟都是蚂蚁
假如所有蚂蚁都是人
假如世界是一只万花筒
在一只魔掌里轮回
李小平的《夜的声》听整夜鸟语而落泪,看天空飞纸而神思。他说出了这样精彩的心灵的话语——
我怀念那些安静的事物
那些比死亡更安静的诉说
在昨日,某些事件无可阻止
呈现出造物者的本意
要多少万劫的磨难
才能炼出一克拉纯粹的爱
要沉入多么深重的黑暗
才能凝聚拢一缕星光的至善
这首诗创设的意境非常简单又非常复杂。夜鸟一声声的叫,引出触动诗人心灵的感受,而黎明来临接受新的打击的准备和一夜安稳睡眠的爱人,又形成奇特的内在张力。诗人为何如此的危机背景,含蓄其中,钩沉博大。其语词精粹,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徐澄泉的散文诗构成整个中国散文诗群中,一道独特的风景。他的《数羊,或催眠》,在想象的幻思中,写出自己被羊转晕、甩出、围攻、焚烧、灭掉等情节诡异的过程,把平常人们认为驯服的、善良的、被动的或喜庆的道具——羊儿,在自我催眠的数羊中完全颠覆,显现了非常强大的象征、隐喻、启示的艺术意味。《悬在空中的巨人》《削足适履》《影子》等篇的讽刺意味很浓,有点像庄子的寓言的写法,言短意深,很有创意。《弃手》和《上帝的恩赐》尤为精彩。其直指人类的弱点,在人性的根源处反思和质疑,警戒和嘲笑,却用了极其简短精炼的文字,充分呈现了诗的以少胜多,意在言外的心灵的力量,散发着哲理的光芒。
李跃平的诗,正如他写的——“日常起居,与梅花一道入诗……居住进诗歌,想你或者爱你。某些命定的情节,不动声色”。这种爱与想,是平常心。但他写平常梅,却“居住在一朵花的心脏”;“解开生命中的某段隐情”。所以是梅人两吟,天人合一。古人曾经有“梅妻鹤子”的优美说法,对大自然的爱,对梅花独有的爱,留下了很多好诗。李跃平这一组歌唱梅花的诗篇,也是情有独钟的佳品。正是——看似淡时情却深,人间能得几回闻?画外音有独行者,天边采得芳香归。
说起宋渠、宋炜,他们兄弟二人,1980年代以来,联手开创了整体主义诗歌流派,在全国都有一定影响。这首《何人斯》是他们三十年前的作品,从《诗经》的怀思中领起,展开了宏大绵延的歌唱。展示了他们主张的从东方文化的精神源头吸取能量,创作新古典主义的诗歌方向。三十年过去了,二宋已经人到中年,但是这首诗还焕发着青春时代特有的博大、广阔、浪漫与沉思勾连不舍的万物情怀的波澜,也有语词细密的神秘的古老渊源触及现代人生的灵光。现在,宋渠早已经安居乐业,唯有宋炜却依然浪迹天涯,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地行吟诗人。他不时有深深怀念乐山沐川的风土人物的绝妙好文,创造依然兴旺,值得期待。
闵乐晓的诗,激越、嘹亮而又情深意长。这个哲学博士,现代企业家,一直保持了对人文精神的关怀和对诗意人生的爱。也许,因为他当初1980年代在乐山就与我们一起,深深误入诗途与书籍,不能自拔吧?他的《流年》对诗人的吟唱,对俄罗斯诗人布宁的吟唱,对西楚霸王的吟唱,都来自他迸流的乐山诗意文化奠定的血性源泉。一个诗人,现在,同时又是哲学博士的理性思者,同时又号称最会经商的“中国的犹太人”,真是一个乐山大佛滋养出来的奇迹啊!
南山逸风的诗歌,扑面而来的是激情四射的发烫的语词。但是,他也有儿女情长的柔和一面。“我用简朴的语言,写下泥土厚重的思索,给你,悄然吐散的养分”,已经达到了“我的宿命,是烈焰后的宁静”。不过,他的《焚烧的诗稿》可不是林黛玉的气质。读他要小心一些,以免受到这个北漂归来乐山的诗歌江湖浪子过分热情的诱惑啊!
巴矛的诗我第一次读到,就被他写岩羊的诗击中了心弦。他的岩羊诗非常泥土,原初,质朴。但是他的关公刀的诗,又充满机智的洞透和反诘。他写乌克兰总统的马桶,写莫斯科红场,又一下子把视野荡到世界,而且写得非常有味,这使我有些吃惊而由衷赞赏。
龚静染的诗,我也是第一次仔细地读。灵性飞扬,篇幅短小,语词讲究,锤炼有度。阅历丰富,见识种种,人文天光,事事物物,皆可被他点化成诗。于是我不敢点评,如好茶好酒,不敢先喝,请君直接读品,方知其妙也。
阿洛可斯夫基,这个彝族诗人是快人快语,最有马边群山起伏一样的真莽力中的真激情。他的诗奔放,雄浑,原始古朴中,有非常机智的语词的打击力和婉转力。他完全可以写出大的史诗。他的短诗常常可以随性而发,即兴生成。他也是一名了不起的民族歌手。读他的诗,常常可以听到鼓点音乐和万物舞蹈的风云气象。他的《山晨》,他的《布谷》,他的《向西的路》,可以说都是他《骑在风雪的马背上》的歌唱。瞧呀!这个骑士,这个人来啦!
潇潇,是乐山1990年代就北漂的诗人,她有很多传奇性的经历,在人生的大起大落中,她最可宝贵的就是——保持了做人的、做诗的本真。她对诗与艺术的热爱,给了她强大的精神动力和生命能量。我开玩笑说,她是我们乐山派住北京的诗歌外交部部长。她主持了北京的许多诗歌活动。目前,在全国巡行朗读诗歌的浪潮中,她也十分活跃。这组《英雄挽歌》集中对英雄做了多元化多角度的重新审视。原来,英雄泪下,是因为“真正的战争,来自你至亲至爱的人”,他要被“世俗生活的匕首”击中。“亲人反目,情感开战”,“还来不及长痛,就在短恨中摧毁了一切”,只能“从骨头里取出氧气,取出透支的暗伤……退到时间的鬼脸上,打开九死一生的天窗”。这完全是一场“内心硝烟弥漫”的挣扎。从中,我们可以对人性中匪夷所思的平庸的恶,有更深度的体验和反思。
读到灵悦轻歌的散文诗,又是另一种风物情调。邛海月夜的闲适与醉,风情小镇的漫步与露珠,月色,木船,彝歌,阿妹,桥头欲醉的人……一切一切,都契合作者的笔名——灵性,喜悦,轻盈,歌唱的风格。
龙小龙的诗,我也初读。他呼唤一朵走失的云,像呼唤走失的一只羊。他在云空中心空,在天空中用闪电的牧鞭召唤。他写落叶,是“天空栖息在一棵云的树上,梳洗翅膀,掉落的一瓣瓣羽毛”,构思是精巧独特的。他与孩子共躺草地看天空,孩子奇怪的梦……说他看见自己是一棵青草吹出的泡泡,飘到天空,就成了白云——可以说,他是一个白云诗人。
鲁子元布的骨头之诗,雪花之诗,族源之诗,阿彝阿芝之诗,乌鸦之诗等,都紧紧扣着他生活的彝族的历史现实的核心元素展开,呈现了他强烈的寻根问祖,回到大地万物源头追寻彝族本源力量的雄心。这和当下崛起的彝族诗群发生的创造的激情潮流,有根源性的联系。祝福他一路高歌,写出更多的好作品!
罗国雄的诗《空山遇故人》《深山遇雨》,都是写人与自然,人与万物的血缘情缘亲源的根性联系,而他的《自画像》《身体里的时光》《幻影》等,则是审视自我,反求诸己,对自我的精神心灵情感生命的指认、探索和反思。他的诗,意境博大深远,能进入“大地扩张的毛孔”,“挖掘深埋已久的爱的秘密;窃听时间的心扉……用小小的嘴唇,给涸寂的坡地,吐一片梦的沼泽”。当“野菊花黄得宛如落日的汁液,骑上风的黄金马鞍”,诗人又到哪里去呢?我们可以看见罗国雄语词内部的张力和精神生命奔腾的能量激烈撞击发出的火光。多年爱诗,甘苦自知。他正走向更有创造诱惑的诗与人,天与地的远方。
罗云的一组诗,都写的是桃花。其实,在诗中,一切花朵都是情花,心花,灵花,也是诗的比喻、象征、梦幻、移情、飞天的修辞学的艺术创造的花。罗云正是通过对桃花的呼唤,呢喃,梦恋,相约,迷醉,牵挂,完成了心灵的诗的旅行。由于桃花诗在中国已有很深厚的传统,所以,现代新诗如何写出别样创意的作品,就构成了一种新的探索与挑战。
朱巧玲和潇潇,可以说是乐山女诗人走出去的两个绝唱。潇潇北漂,巧玲南巡。构成乐山派驻南北的两个诗歌外交部部长。巧玲和潇潇一样,都有非常旺盛的想象力和创作力。她们都非常善于吸纳智慧,打开语词无穷无尽奔流灵性飞升的宝盒,把一切个人经历的事故和故事,变成更大视野中诗歌语词的艺术创造。用我的新美学哲学原则来说,她们都是最善于对创生成,随缘化生的诗人。那就让我们慢慢细品朱巧玲的《虚构》《流水》《闪电》《藤缠绕》《漏雨的房子》吧。她的语词起伏、灵动、跳跃、充满奇峰突起的打击力。“敲门的声音好似虫蛀……爱是一幢被虫蛀蚀的屋子”;“打开门。这间雨水淌过的房子里,还有月光留下的痕迹”,这样来写爱情,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妙喻。“雨水落屋顶,落深渊,落在似是而非的梦境”,她写道——
我读梭罗,读一页白纸和一闪而过的闪电
有什么卡住了呼吸?
“出于对虚构的迷恋”
……
诸神已远去
此生已无用……
读着这样直指灵魂的叹息,直指色空空色的语词澄明的极限,令人窒息的美的绝望中打开和关闭的空灵,使我们难以回应,只能在高山流水中期待,琴弦再起。
左林写作,却是手指琴弦的怀孕和女儿的诞生。她的这种诗观,非常有意思。确实,她写出的《岷江》,月光,花开,禅,悲伤等等,都是有生命有呼吸有心跳的,都是带着左林本身特有的,人性化母体温度光彩的。
万宁写行道树,写萤火,写月亮,写太阳,都是在写人生,写自己对生命、生存、生活的各种复合感受。人把自己的感觉、感情、感受、感应投向万物万事,而发出自己作为人的独特个性的声音,写成诗,还形成了人类每一国家、民族、社会公认的诗歌的历史传统,母语的表达创造的复杂单纯,促使感官开发,感情交流,感悟启示,从而更深地进入人性化生存的可能,是多么神奇啊!从万宁的这几首诗,我看到了他对诗的探索和爱的方向。诗意探索无止境的可能,也预示着未来发展的更广大空间的召唤。
程川也是个热爱诗歌,长期以来孜孜不倦进行诗的创造、探索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才对诗是什么,诗有什么,诗为什么,诗到底怎样了——这些根本问题,进行了自己独特、独到的质疑和追问。他指出:诗有毒!木心说过类似的话:只要是很厉害的哲学,文学,都有毒的。程川能领悟到诗的毒性,是非常厉害的。这是对自己的思维和艺术观念的很大的超越。屈原、李白、杜甫、李煜都用江涛月光秋风春水说——诗有毒诗有毒诗有毒。毒在何处?程川不说古人说,古人的身世意象历史背景早已经说出一切。而在不言之中,程川留出了更大思考的空间给读者,在艺术上,他完成了无言之言的——一如维特根斯坦说,对于不可说的应保持沉默的——诗。诗是火。自焚也焚物与人。诗是木与刀的痛与伤。诗是祭。诗是花祭。水祭。人祭。石头囚禁的火,火囚禁的石头祭。程川的这组诗极大地超越了温良恭俭让的平常的自己。表现出另一种力度、强度、风度和新创造的自由灵活的维度。
冯远征作为女性,她的诗,却有非常刚强有力的灵魂解剖的锋芒,这让我吃惊。她写灵魂落泪,一滴聪明,一滴愚蠢。她写灵魂八颗牙齿,二虎二兔,二龋二金,却笑不出来。比喻奇绝,画面如镜。澄明透彻,真是好诗。她通过写玉米来写父亲,通过写小肚腩来写母亲,都别出心裁。她是非常有潜力的诗人。
贝史根尔,这个彝族高天大鹰席卷而出的情歌王子,这个文秀有余而威武不足的书生,却突然拿出了《父亲树》这首携带伤痛和血,混生苍茫和雄浑的虎啸之作。他写的父亲的一生,也许如画家罗中立的《父亲》的肖像,是无数中国父亲灵魂挣扎的写照。他写道——
最终你被另一只果实击打
你走过非你之路
你把你的影子投在世界上
你在世界的眼睛上行走驻足
如同你在情人的性上登攀
你又一次地循进,握着你的破碎之骨
第二次的面影像一个怪异之脸
“呵生活,你的颧骨为什么还没散开”
是的。作为真正的诗人,心灵和身体,携带语词和远方,永远都在路上。永远都在超越自己,回归创造本源的精神故乡,也烛照父亲亡灵的镜子和生命广大的迷宫。
老非,这个把诗歌当作最高理想的打工仔,对书籍阅读的长期迷醉,对诗歌的长期热爱的虔诚,使我感动。他自己说20年前,在乐山师院读书时,偶然在校门外的一个茶馆遇到我,给他闲聊讲诗两个星期,不料他诗的种子却由此长播心中。20年后,他重新见我,正处于读书积累很多,却苦于不能自由诗歌表达的闷压期。他的弊端在于,被太多读过的概念所压抑,又想一开始写大作品,就越写越混乱。我对他稍作指点,他就开始找到突破口,诗歌写作于是喷薄而出。《寄杜甫》《喝茶》等三首诗,就是他的重新出山的,可喜可贺的突破之作。一旦突破,他读过的书就变成丰富的资源。可以说,一味读书是加法,创造写诗是减法。概念思想是乘法,灵性智慧是除法。而做人与写作,无休止的心灵修炼和与万物生命对创生成的过程,是超越了一切方法的无法之法的最高自由境界。但是最高的也是最低的。一个诗人不管写出多少好诗,都要学会重新从零开始。知道人的无知、卑微和求知求道求智慧的成长同在的谦恭,才算得上是一个人,是一个本真的诗人。所以,我祝福老非的未来,还有更大发展空间。
沙雁相识不久,但是通过读他的诗我感受到,他有一份特有的灵性。语词的活跃和比喻的妙曼,联系生活本身的各种复杂现象的亲和能力很不错。他也很有自知之明,有开创更多更好作品的实力和潜力。他的诗轻盈、清新、随和,天生丽质,而又有一些小幽默、小调皮,不打脑壳,不难懂,能找到更普及的读者群。他一定能写出更好的、更多元化、多方位的作品。
阿炉·芦根,这个彝族诗人,写自己的《纪念碑》,写得很棒——
此人死于对春天的爱
死于春天和煦的毒
就这两句,就胜过千言万语啦!其他妙作,还由诸君品尝。
王学东写伤口,写罪己诏,写家谱人物,都别有洞天。语言之言的迂回曲折,和突然触及人性社会历史伤口的一拳痛击,都表达其中。他和我一样,都是左手写评论,右手写诗歌,而且都有学院和江湖的多元背景。我看他后生可畏,来日方长。
阿索拉毅,是80后横空出世的彝族诗人中,最有组织、编辑才华,最有诗意自觉,最有大气象的后来人。他编辑的彝族诗人的诗集,创立的彝诗馆和《此岸》民刊等,把彝族诗歌推向一个新的文艺复兴的前沿。《火虐》《愤怒的遗产》,都是他在彝族文化历史的根性背景中,对现实世界和人类异化现象的批判、反思、审视、追问。他更多其他的作品如《星图》等,则呈现了创作彝族神话史诗的宏大指向。当然,怎样进一步打造精粹的诗作,克服奔流不息的语词一泻千里的惯性,是这类泥石流、意识流、生命流、神话流、经文流的洪荒开天写作倾向面临的重大命题。我们有理由对阿索拉毅抱有更高的,继往开来的期望值。如果与郭沫若的《凤凰涅槃》对照读拉毅的《火虐》等,还能品出几分神似吧?
李斌的《我的屋》,用词建筑,参见朱巧玲的漏雨的屋,很有趣的。李斌年轻,写诗漫步,《继续走》,都有几分从容。抒情描摹,意境逸出意向,别有生趣。沧桑不够,苟活诗歌,也可桃红柳绿真面目。在平淡中,又有不平淡的禅意的机锋。他说——
我的心灵要像水
随月光的柔在大地的善良里一直向下流
我要在苦难的疼痛里开出花的脸庞
也许,这就是李斌的诗歌与做人的,自己发明的格律吧?
廖淮光写三条江在乐山的相逢,每一条江都饱经人世沧桑,而自己是一把刀。写秀湖漫步的梦境与宗教。写江边等人,大佛一方,水一方,自己一方的三缺一。可以看到他构思精巧的角度。海棠女子,黄昏老人等平常生活中的取景,则展示了平常心即是道的关怀。诗歌艺术和生活本身的关系到底有多少言说?多少纠葛?多少依恋和多少决绝的超越?此中真意,廖淮光用他的诗,作出了他特有的一种解说。而他的远方还有很多。
郑国跃写历史,使我耳目一新。他写《白沟》,却藏了赵宋王朝衰亡的大题材。诗句高度凝练。“吸食了鸦片的国土瘦成一台西湖歌舞”。“诗词不敌强弩”。“宣和年间,兄弟们白天打鱼,晚上喝酒……写了一部传世名著。”暗示梁山好汉还是其他?由人去想。他写《去欧洲》,想象奇特。他左边口袋装哲学,右边口袋装美学。可是,把康德落在了清朝的宗主国。《采莲令》,写那个“我”,在宋朝仁宗元年生活的情节。煞有介事,很有宋渠宋炜当年写《家居》的古味儿。看来乐山真是古风浓厚,今人可以完全进入古代体验各种生活情状,仿佛语词的再生人啊。其中的反讽、戏仿、幽默、荒谬的穿越元素,令人深思。
税剑,又一个80后诗人。他的诗歌生猛,跳跃,超现实,抽象,荒谬,怪诞,充满个性化实验的混沌风格。像火山爆发的意识语词,要夺路狂奔又被死死卡着的挣扎,痉挛。《城市大师》就是这样的作品。它构成对读者一般阅读习惯的挑战。读这样的诗,不必追求读懂。只要感觉它的语词意象的气氛就行了。各种解读方法都是可以的。不必有统一解释。第一首,写死。这是一个仿佛车祸或其他方式死去,死在红绿灯十字路口的幽灵回溯事件发生过程的语词。死。或者死也死了的死,是改变世界的大师吗?第七首,写死神,或者幽灵与经济——货币的戏剧,赌灵肉,或者模仿市场经济。在异化的鬼路上,青年爬云端奸污脓包,生命虚拟虚拟再虚拟。就像法国思想者鲍德里亚所说,世界的虚拟将变成真实,置换真实。锈琴弦与癌嗓子说不出话来。人类的危机大师出现。第八首,上帝存活于人类缺陷。幻化死者。上帝死了。“我”活在精力活的体内。第九首,哲人觉悟。上帝没死。因为他从不存在。总体看,死,是税剑这组诗的道具和联想生发点。当然,对于现代或者人类的永恒之思来说,什么是爱与死,情与欲,时间,生命,社会制度,人性善恶,神性物性焦点等,都是根本关怀的重大题材。诗,在言说中创造挑战,也迎接着挑战。最终的答案有吗?无。
冯军。90后。他的《诗周记》之一,写“要把生活挂在江边的树上”,抽耳光。因为“灵魂被肉体无数次强奸”。这想象还是够绝的,够狠毒的,有杀气的。周二呢,点燃的烟被流浪的风吸光,思想被柴米油盐酱醋茶吞噬,但是,梦想被藏起来了。周三写读书如看美女,开始注意丰乳肥臀,后来注意美丽多点。就这样,冯军在一周之中,每天领悟一点点。对比上帝一周的创世纪,冯军的觉悟速度虽然慢了很多,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凡人,是普通人,这样的渐悟的诗,也不失为一种诗生活。什么时候,他又突然飞起来呢?
雅兰,是这次入选的唯一的在校90后大学生。她的《见证》,看见“历史镜子中温润情感的信,失踪。诗篇被杀害。语词动脉喷出鲜血喂养被解雇的太阳”,这些语词和句子,充满紧张,冲突,充满一个90后女孩对历史黑暗的强大审视中,灵魂的不安。“一把刀被死亡的黑夜,反复擦得铮亮”,但是她要用爱和智慧融化一切,要进入一个伟大的时代。雅兰的诗,最可贵的是贯穿了她的独特思想,而又能在诗歌语词内部的张力中,找到艺术的创造性表达。《诗留下的》,简洁,明快,语境澄明。《唯一的鸟》紧张,鸟的从容无知和枪的逼近,形成强烈反差。《女室友S》,幽默。反讽。《序曲》意味深远地审视人类。
读完本期《乐山诗人群展》的这批诗歌作品,我庆祝文脉悠远博大的乐山古城,有这么多人热爱诗歌。有的远走天涯,心怀故乡。有的身在乐山,笔行天下。他们都各自有自己的艺术的追求方向和独特的个性创造。在生命、生存生活的另一展开的无限可能中,他们都有自己投入的各种方式和各种智慧交流。各种写作方式各种不同风格,都是自由的探索。遗憾的是,由于各种原因,还有一些诗人漏掉了。比如很早就写作诗歌的李希容、董治江(侗肄)、张贵清(枫叶)、葱葱儿、阮建等,或许是他们现在不在诗歌现场的缘故?
2015年7月11日于乐山佛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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