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溪

      

                                                昨日“天使”

    那年高考结束，一群女孩儿相约校园，坐在甬路旁环抱成荫的大槐树下，雀般的议论着高考试题，填报的志愿，美丽的梦想。锦瑟华年,如花美眷，是不是在歌唱我们那时的青春浪漫？每个女孩儿都憧憬着前路的无限风光。苦累的学习生活总算是结束了，大家计划结伴去乡下的一个同学家疯上几天，去她家那片黄豆地里摘黑幽果，烧豆夹，去野甸里采野花。

 但第二天，唯我没有和伙伴们同行。做院长的父亲擅自作主把我带到医院作了一个实习护士。女儿做个白衣天使，是父母早在三年前就为我设计好的一个理想结局。上高一时，父亲就为我安排好了这分工作，编制，工作证一应俱全。那年月，事业单位可以内招，也可以退休接班。父亲于是为我办了内招，先做护士，转年让我考在职医科大学，继续父母的天使梦。但我却执意上学读书，且刻苦努力。青春的激情里充满着飞绽的梦想，那时的我只想考入地质学院，将来边工作边游山赏水，其乐定无穷也！

 梦里花落知多少？父亲带着不情愿的我径直来到护士办公室，把我交给一袭白大褂的护士长。父亲几番叮咛，满眼殷切。父亲走后，护士长面带笑容，拿出貌似早已为我准备好的护士服。于是，我，也穿上雪白的护士服，戴上雪白的护士帽，漂漂亮亮，像模像样的开始了我的护士实习工作。说实在的，做护士是我所不愿，但做穿白衣的“天使”我心还是极向往之。每每看到父母穿着白大褂给人看病，患者亲人般信任的眼神，那种神秘感和敬畏之心便油然而生。

 护士长先教我熟悉护理室里所有的器械及用品的用法，注意事项等等。再教我配试敏液。许多的理论我早已略知一二，父亲书柜的医学书籍我也时常翻看。“懂了这些，咱们先学静脉注射吧，这个好学一些。”护士长边说着，边叫过来排队的患者，边给他们扎针边给我讲解。一上午，我只帮护士长对药，熟悉医生的开方，下午要实战演习。或许是父母的遗传基因吧，静脉注射一学就会，一针见血。就是那种一看到血管的心灵感觉吧。不过，那时的输液管不同现在的好看，透明，容易把气泡排尽。它是那种黄色半透明的，模糊的的胶管，要靠眼力排尽气泡的，气泡太多会出人命的。实习不到一周，老病号们就点名要我给他们扎针，说我扎针不疼，说我扎的准，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感恩我父母为他们治病，让我在他们身上实习练针。我也暗暗努力，尽量一针，不让患者们再受针痛之苦。才艺积攒不怕多。到现在静注这一“技艺”虽没有当年娴熟，但依然可以，自已两手换扎，左右逢源，生病了至少不用求护士上门。

 刚到医院，许多规矩不懂。有一次，给患者扎完针，试完血压，患者不让我走，问这问那。很热情的让我坐在他们的病床上，塞我水果。我呢，为显示医患情深，以实就实，边吃边与他们聊。父亲查房看到此情此景，黑着脸把我叫到门外，以他院长的威严狠狠的教训我一顿，当时真是体无完肤，寻求地缝。但心服口服，再也不敢了。现在想起当年，医护人员真的能对患者推心置腹，仁爱关心，或许就减少了所谓的“医闹”，避免了许多的医患纠纷。

护士工作辛苦劳累，疲惫不堪。尤其是值夜班真让人头疼。试血压，换针，换药，忙到半夜。半帘幽梦未竟，又来急诊。记得有一次夜里，有一个农妇喝敌敌畏自杀，家属抱着她发疯似的跑到医院，求我们救他的妻子。这事我头一次遇到，束手无策，急忙找来医生。医生一边安抚家属，一边救治农妇。给她灌一大桶温水，农妇披头散发，吐的昏天地暗，叫声那样凄惨，尿便都失禁了。长那么大从没见过人会有如此痛苦难堪的一面。跟着医生处理完病人已是凌晨一点多了。不过总算是病人活过来，家属千恩万谢。这一夜，我学会了如何抢救敌敌畏中毒的患者，更重要的，我明白了，人一定要珍爱自已的生命，无论如何，都不能选择自杀这一最残酷，最难堪的结束方式。

有些过往我们一旦想起常常会心事沉重，但更多的事情也许我们一经想起会窃笑不止。

护士长慈祥和蔼，对我照顾有佳。教我亦耐心细致。名师出高徒，静注高师点拨，一窍即通。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护士长教我肌注，我可真有难度了。我一看那长长粗粗的针头，就眼晕，但那针在护士长手里可真温顺，护士长手法快而精准，推药也均匀，患者刚有一点感觉针已拔出。我只有羡慕的份儿了。虽我对肌注有些眼晕，但我偏胆大，不服输，有个闯劲。
    一日中午，浑圆的太阳挂在天空，懒懒的，恹恹欲睡。患者很少，稀稀落落的。我擦擦这儿，扫扫那儿，也是漫不经心。   这时一个高高的很丰满的大妈走进注射室。这大妈是医院的常客，我认识，只是没给她打过针。大妈把小药瓶直接放在桌上，去解裤子。我拿起药瓶，打破，抽药，然后夹着酒精棉转过身来给她消毒，一看大妈的屁股傻眼了。如此浑圆的屁股找那四分之一处真有难度呀！ 再说经常扎针又这么肥胖的屁股也探不好哪有硬结呀。   大妈等了一会儿，看我没下针，明白了。“闺女，没事，你是实习的吧，扎吧，扎不坏的。”大妈的善良宽厚给了我鼓励和肌注的勇气，按护士长教授的方法倒也进针流利。我舒了口气，这边大妈一个劲的夸赞，“闺女，扎的真好，一点也不疼。以后你就经常给我扎吧。“我的眼泪在眼圈里转着，可爱的大妈，你何以有如此宽容的心胸？那时年轻的我，已种下一心的感动。现在我虽不从医，但大妈仁慈的笑容，大妈淳厚的声音，却影响了我一生。
     白天觉得给身体肥胖的人肌注是如此的没信心，但夜班里才明白，给枯瘦如柴的病人扎针 才真真考试啊！晚上来了一位中年男性，忘记他得了什么病了，面色灰黑。身材高大而细瘦。他解开裤子的一刹那，我差点没晕过去，就是一个人骨架子啊!我顿时信心皆无。我消完毒，定定神，极有速度的扎下去！但那针真叛逆啊，给生生的弹了回来，针头都弯曲了。我心一下子缩紧，害怕极了！我知错在我，我在等患者痛骂我。可是他却大笑起来，虽患病，但那声音却很宏亮：”没关系的，是我太瘦了，再扎下试试。你看到那块黑迹了吧，那是我在别的医院扎针时，针头折在里面了，后来手术给弄出来的。”其实刚才我已看到，心里狐疑，没敢问及。我深透了口气，换了针头，用护士长教的另一方法给他扎了第二针。望着他竹竿一样的身影慢慢远去消逝，我心酸酸的。几十年过去了，瘦瘦的你，还好吗？
    护士实习还没满月，师大一纸飞鸿惊破了父母想女儿从医的梦，碎了我去地院的理想，也把我一下子变成了昨日“天使”。但近一个月的短暂护士实习，确切的说，应该说步入社会之前的人生实习，让我终生受益。在医院里，我感受到的是人与人之间那份单纯，真诚，那份宽容和感恩。我看到的是医护工作者尽善尽职，悬壶济世；病人的大度信任，通情达理。在医院这个病痛疾苦的世界里，依然能体会到人间最美的温情！
     昨日“天使”,今日为师，但人性的善良、仁爱、美丽，什么时候都不曾忘记，也不敢忘记，或许传承是报达的最好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