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天空

    
一阵风吹过，绿色的稻浪，飘着细碎的小白花，此起彼伏。棉花也从粉黄、粉红的花朵，变成一个个菱角似的棉铃，吐出一团团白色的棉絮，如一朵朵的白云，绽开圆圆的笑脸。

    
    农谚云：“花要参差，稻要平。”看着这一大片平坦的稻田，村民们知道，今年又是一个不错的年成。虽然母亲不时地念叨：“大食肚，荒年大吃苦。”可这荒年却始终没有来，家里分配的粮食也越积越多。或许是父母曾经吃过荒年的苦，他们特别地珍惜粮食。我们食量小，父亲又不肯出售余粮，害得我们年年吃那没有营养的陈米。

    两个高高的米屯，（是父亲自己用稻草编制的）好像有神龟吐米似的，永远也吃不完。粉色的米虫很粗，身子一弓一弓地在米屯上爬来爬去。于是，母亲开始筛米。把细米筛出来喂鸡、喂鸭，米虫和打块的米就喂了猪。我看到最底下的米都成黑色的块了，几乎快成化石了。我吵着要母亲，等新谷起了一定轧新米，烧新米粥吃。而这时候，父亲总会说：“等荒年了，你们就晓得苦了。”唉——吃不完的陈米！

    秋天的阳光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仓库场上晒满了雪白的棉花。妇女们都坐在长凳上拣棉花，我坐在花架子上，看两只芦花鸡吃花虫。听妇女们东搭黄浦西搭海、悬空八只脚地胡侃。无非是东家的外甥有对象了，西家的侄女长得蛮漂亮，后桥头的媳妇有身孕了等等。有时候，她们会压低声音，不让别人听见，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突然大笑，然后“啊呀”一声。

    我是个粗心的孩子，根本不会去听她们在说啥。但是，如果有人讲故事，我是最踊跃赞成的。妇女们大多不会讲故事，只有几个老公公，会说几段评书上听来的演义、神话，或者传说。听得最多的是顾鼎臣微服私访，吃铜勺铲刀汤；陆雅臣卖娘子；还有珍珠塔。

    那时候，我想，在古戏中，考状元都是那么轻松简单，再落魄的穷书生都能衣锦还乡。真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而等我稍大一些就知道，其实并不然。考上，并不是喜剧的结束，或许只是悲剧的开始，就如和珅。这是题外话，不提。

    流传最多的一则故事是说一个父亲去女儿家探亲，天快黑了，父亲要回去。女儿说：“阿爸，您过一夜，孩子他爸下午买了个猪脚炖在汤罐里呢。”父亲想到那香喷喷的猪脚，还有女儿全家的美意，所以就过了一夜。第二天，却并不见女儿把猪脚端上桌，又不好开口问，只得匆匆吃了中饭和夜饭。父亲又提要回去，女儿说：“阿爸，猪脚还没酥呢，再过一夜吧，明天一定会酥了的。”千留万留，父亲只得又过了一夜。结果第三天，还是没见猪脚上桌。这次，父亲再也不上当了，吃了晚饭后决意要回家。任凭女儿嚼断了舌根也没用。

    父亲回到家后，气咻咻地对老伴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了我家门，成了别家人，就连个猪脚也炖不酥了！”

    我想，不是那个女儿没良心。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啥都要凭票供应，说不定根本就没有猪脚吧！这故事，听起来感觉心酸。

    那些老公公们总是喜欢和男孩子们开玩笑：“要娘子哇？我给你做个介绍好不好？”男孩子会说：“不要，我还小呢？”

    “哪里小？不小了，不小了。”一边说，一边手作势要伸向男孩的裤裆。男孩子便飞快地跑开，一边跑，一边骂：“老头子，老棺材头……”那老公公便哈哈大笑，并不会生气。

    没多久，男孩子又跑了回来。于是老公公便煞有介事地说：“有个人叫蹭柴堆，他有一个女儿，长落面孔尖下巴，漂亮得来，给你做娘子好不好？”那男孩眨着亮晶晶眼睛，笑道：“你当我是狗吗？死老头子！”

    “哈哈，还蛮拎得清格。”于是大家都笑成一团。

    老妇女们也有几个喜欢开玩笑的，她们总是喜欢问女孩：“你长大了嫁给谁？”女孩一本正经地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同龄男孩：“他。”于是妇女们都大笑。然后去拉过男孩来，问他：“你长大了娶她做老婆好不好？”男孩忸怩着点头。于是老妇女们好像促成了一桩美满婚姻似的快乐！
 
    其实，小时候是无法预见长大后的人生的。最终，男孩考上了名牌大学，成了高级工程师。而女孩却连高中都没读完就进了商店做了个普通的营业员。虽然女孩如花似玉，男孩相貌一般，但男孩跳出农门交好运去了。而女孩，终竟是个农民，托了关系才当了营业员。这样的距离，在孩子时代是不会明白的。所谓的青梅竹马，也就成了过眼烟云。所谓的非你不娶，非他不嫁，也成了人们茶前饭后的笑谈。

    几度风雨来，几逢百花开。春风绿江岸，秋叶落尘埃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一切皆时过境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