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祭姥姥

情感天地

     那年,姥姥终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季,那个年关,在我们猝不及防时匆匆地离去了,享年九十三岁。
     姥姥是在一次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后,身体开始越来越衰弱的。那之前的姥姥,生活基本自理,自己吃饭,自己洗衣,那次摔了后,就卧床不起了,我们带她去医院做了各项检查,全部正常,医生说姥姥只是老了......那时母亲年事已高,照顾姥姥就成了我责无旁贷的任务。每天喂她吃饭,帮她洗澡,照顾她的生活起居,那时候姥姥已经瘦弱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了,每天帮她洗澡时,我只需轻轻一托便可。最后的七天里,姥姥不吃饭只喝水,她一生爱干净,在最后的时刻都怕弄脏了自己,最终把自己清理的干干净净,然后就急急地离去了。

     小时候听老人们讲,少女时代的姥姥白皙秀雅,心性高傲,爱整洁,好讲究,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漂亮,很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在那个流行缠足,以小脚为美的年代,姥姥却对此公然抗议,但是拗不过封建传统的束缚,她只有经常在晚上偷偷地解开厚重的绑带,捧着一双白嫩却变形的脚悄悄流泪。以至于后来,她的小脚比起那些同龄的老太太要大上一寸。这双脚让她痛苦了一生,儿时,我经常是在她咚咚的砸脚声中入眠。

      十六岁,一个少女风华正茂的豆蔻年华,姥姥由父母包办,嫁给了大她十多岁的姥爷。姥爷个头矮小,且老实内向,曾外祖父之所以舍得将最疼爱的闺女嫁给相貌普通的姥爷,是因为他家境还好,最重要的是他有一个在当时很吃香的手艺,在乡里的榨油厂当榨匠,擅长维修保养榨油的器械工具。我不知道,漂亮又讲究的姥姥,对于爱情有没有过幻想,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两个挺拔俊朗的秀才后生,曾让她相思惆怅过?我不懂那个时代,也不懂姥姥。但我知道,她表面顺从了那个时代,但或许,她的内心从来没有顺从过。

      据姥姥说,姥爷是一个相当不擅言辞的人,平时特别寡言,开腔却总是硬邦邦的,凶声恶气,但却是一个内心极为忠厚善良又豁达的人。他对姥姥的疼爱如兄似父,每日在榨油厂干活回来,还包揽几乎所有的家务活,姥姥除了做做女工,就是收拾自己的头脚,仍是一副女儿家清闲清爽的模样。可惜好景不长,姥爷在母亲8岁时,就一病不起,不久于人世了。

      姥姥曾经生了八九个孩子,最终只剩下了我的母亲,母亲,牵系了姥姥的一生。在那个封闭的年代,在一个自己并不称心又缺少交流的婚姻里,一个孩子对一个女人的意义是难以言喻的。母亲填补了姥姥内心里巨大的缺失,成为了她终身的希望与依托。

     听母亲讲,我自小最受姥姥疼爱,黑龙江的冬天刺骨的冷,姥姥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做好饭后,把我所有的衣物被褥都用炉火一件件烘热,将我的小窝居安顿得软绵绵暖和和的再抱我起来。在别的小孩一天到晚坐躺在床上屎尿不管时,她从不图省事,每天几次地帮我洗衣换褓,把我弄得香喷喷舒服服的。后来长大些,我记得冬天睡觉时,姥姥总是先睡我这边,把我的被窝捂热后,再去睡自己的。

     那时候母亲在一所学校任校长,父亲在银行上班,单位离家很远,一天只能往返一次,除了照看我,姐姐也还不大,家里所有的大小家事几乎都是姥姥包揽了。姥姥把她所有的爱与精力给了我们这个家,在父亲在外地支教的时候,她里里外外地一人操持着,守护着母亲和我们。小时候,姥姥是比母亲更亲的亲人。

     我们姐妹两个,每晚跟着姥姥睡,姥姥在她那个小房间里,微笑着给我们梳着小辫子,穿着小花衣裳,用雪花膏把我们的小脸擦得粉嫩芳香。姥姥女工活非常好,飞针走线,绣花描朵,我们的衣服我们的鞋,都是她巧手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在姥姥的精心照顾下,我们姐妹自小就比同龄人要穿得整洁漂亮。姥姥爱干净,总是穿着一身洁净的蓝布或是灰布便衣,头发梳得油光光的一丝不乱,手腕上戴着一只圆润通透的白玉镯子。小时候的我,总觉得姥姥比起其他一些老太太,要格外多出一份特殊的气质。

    儿时的夏夜,因为有姥姥,而如梦一般温存美好。那些月色溶溶,星光闪闪的夜晚,姥姥坐在我们的床边,一边用蒲扇为我们扇着风,一边给我们念着歌谣:"大年初一亮晶晶,正月十五黑布隆冬,天上无云下大雨,树梢不动刮怪风…".在那样一个个漫长的夏夜,我们从未觉得过炎热。姥姥的歌谣与凉风似乎有着某种魔力,让我们变得无比安宁乖巧,只一会儿便张着轻盈的翅膀飞到香甜的梦里去了。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姥姥,我们会怎样长大?她用她的爱与辛劳,成全了这个家,成全了我们,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是否,也隐藏着一份长久的遗憾与苦痛?

     我参加工作后,第一个月的工资就给姥姥买了一个新的收音机,立体声的,放在姥姥的床头,她爱听京剧,姥姥一天到晚就开着那收音机,声音调得老大老大,那个收音机一直伴随她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后来成家了,去看姥姥的次数就成了每周一次,每次我回家,总是远远地便听到家里伊伊呀呀的唱戏声,一进门便看到姥姥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我每一次去,姥姥都特别高兴,喜悦从皱纹里细细密密地散开来。看到活泼可爱的曾外孙女,更是象个孩子似地咧开嘴笑,一个人拄着拐杖挪到房间,找出一些宝贝家什或饼干糖果塞给她。每一次我走的时候,她都会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嘱咐:宝呀,上下班骑车要小心啊,要好好吃饭,要带好孩子啊。姥姥是我生命里唯一一个叫我"宝"的亲人。

      姥姥走的那天早上特别冷,半夜我去看她,还握着我的手,一早醒来再去看,老人家已经安详的过去了。姥姥是爱好的人,早在二十年前就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地做好了自己的寿衣,里里外外,从上到下,一共九件,绣着花鸟鱼凤,高贵华丽,我一件一件给她穿衣,我不让别人插手,我知道只有我能给她穿的妥帖。雪下得很厚很大,地冻三尺,那天很多朋友来帮忙,那个埋葬姥姥的墓穴,一帮人愣是挖了整整一个上午。姥姥的家在定州,可我不想让她离我们太远,那样不方便我们去看她,所以没有安置回老家,而是在我的婆家地界要了一块坟地,作为姥姥在那个世界的家。那天为了让姥姥走得安详,走得顺畅,还要在那边过得舒服,我奔忙了一天,没顾上掉一滴泪,所有的程序礼节一个也没落下。出殡的时候,尽管姥姥没有几个亲人,她在世时,总是爱说:咱家亲人少,到我去那边时,肯定冷清。腊月二十三,正是年关的时候,姥姥所有的亲人还是都来了,还有我们的朋友们,送殡的队伍浩浩荡荡,车排了好远,一路的鞭炮硝烟,一簇簇花圈在阳光下生动素洁,仿佛飘着花香,姥姥就这样风光的去了那院。下葬时,我突然想,这冰天雪地的,姥姥孤身一人住在这里该有多么得冷!顿时泪如雨下,我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姥姥了,再也听不到她亲昵的呼唤了,我想要像我小时候姥姥为我暖被窝一样,去那个冰冷的坑里给她暖暖,朋友们不顾一切的抱住了我,这一次便成了永久的遗憾。回家的路上,我一路神思恍惚,脑子里一直象电影那样反复地闪现着记忆久远的一幅画面:我趴在姥姥温暖的背上,姥姥一路走,一路轻拍着我的小腿,一路逗我说笑着......
     喜欢生命中那些最初的记忆,自在,轻灵。单纯的如一张白纸,却又丰富的如一幅蜡笔画。那画面,停顿在那里,也停顿在我心里,永远永远...
     逝水流年,您许了一世的温暖给我,若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外孙女,姥姥您在天堂是否还好?明天,我去看您!


文章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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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的我都忍不住了[em]e105[/em]

桃林依旧

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一定功底非浅.看到最后,我都哽咽啦…生离死别.一种揪心的痛,却也着实无奈,好好生活选择坚强,这是对已故亲人最好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