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杉一

       
       世事沧桑，变化无常，但有一种情 ，任风云变幻，时光流逝，却愈来愈浓。这种情，就是亲情。且说无锡东南部有一个鸿声镇，鸿声镇有一个荣更上村，村里有一个老太太，老太太今年已经93岁高寿了。不久前，也就是2013年7月9日，一个噩耗传来，说是这位老太太已于当日13时去世了。闻此讯，我沉默许久.....一个生命结束了，一段历史凝固了，一种精神升华了，一个人从此永远活在了我的心里！这位老太太，就是无锡好婆。她是我岳母的妈妈，我妻子的外婆，我孩子常亲昵地称呼她太婆。

      无锡好婆夫家姓荣，育有3女2子。我岳母姓周，是其次女。曾经有一段时间 ，我很迷糊，搞不懂岳母为什么和她的兄弟姊妹不是一个姓。后来，岳母述说“革命”家史，才略知一二。
      
      原来，新中国成立前后，人们都很穷，即使江南无锡也不例外。那时，岳母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破衣烂衫，经常到离家较远的地方拾柴、割草，回来路过荣更上村时，已是夕阳西下，又累又乏。这时，总有一户人家在村口热情地招呼她，帮她卸下沉重的柴捆、草担，女主人还忙前忙后，招待吃喝，唯恐不周。有时，小姑娘打得柴草少，这家女主人还会让自己的子女帮着打。时间一长，这样的事情多了，小姑娘就觉得这户人家真好，女主人和善，好得难以置信，亲得异乎寻常，舍不得走，走了还想再来。于是，就向身边的亲友打听。亲友们往往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终于有一次，经不住她缠磨，这户好心人家告诉了小姑娘真相。却原来，小姑娘是这户好心人家的亲生女儿，一出生就送与荡口镇一户周姓人家了。听了此事，小姑娘哭了，追问根由，没成想更惨。无锡农村传统上没有厕所，家家都备有若干个木制马桶，马桶呈鼓形，有袢儿有盖儿，外漆朱红色，专门用来方便。听人说，由于是女孩，我岳母一出生就被家人扔进马桶了，并合上了盖儿，但婴儿的哭声却透过马桶，尖锐地刺痛着每一个路人！后来，还是好婆将她从马桶里拎出来，清洗了身上的秽物，用清爽的干布包裹好，通过好心人中介，送给别人家抚养了。说完这些，好婆嘱咐小姑娘要认命，要好好对待养父养母，安心做周家的好女儿，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荣家依然拿她当做亲生女儿，虽不在一个房檐下生活，但仍然会力所能及地帮助她、对待她、照顾她！好婆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几十年如一日，不敢些微懈怠，务求最好。

      中国人一般都有很深很浓的外婆情结，我们也不例外。我妻子姐弟4个，3女1男，妻弟是家中当然的宝贝。他们都曾在无锡有过一段生活经历，最短的一半年，最长的十三年。在无锡，一般人家通常只对自己的祖母才称呼“好婆”，而对外祖母则称“婆婆”。我们变了，革了这个称呼的命。原因就是好婆好，好婆亲，好婆与她的子孙心连心。小时候，我妻弟特别顽皮，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故事发生。无锡是鱼米之乡，村村都有大小不等的水塘、河流，以及被我称之为连环阵的粪缸。粪缸是做什么用的呢？很简单，发酵杀菌、沤粪上地！这些陶制的缸有几十个，通常都位于村边偏僻的小路旁，放置时集中连片，深埋地下，缸口朝天，只留缸沿儿与地表持平。每天清晨，村民们会把马桶提到这里，将屎啊尿的这些秽物倒进粪缸。然后，再将马桶拿到河边、水塘清洗，之后放到自家晾晒、消毒。有年夏天，我妻弟和小伙伴们，在这片粪缸连环阵旁玩耍、打闹，后退时不小心掉进了其中一个粪缸。小伙伴们见状，“哄”地一下四散逃走了。有好心的告诉好婆，好婆吓坏了，赶紧让小舅去打捞。小舅来到粪缸旁，揪着领子就把小家伙提溜出来了。当时，妻弟只有五岁多一点，哎呀，那个脏、那个危险呀，粪水顺着裤腿流，头发上、脸蛋上还有蛆虫爬，嘴也不停地干呕，两只眼睛都翻白了，旁人都捂着鼻子嫌臭。水乡人家都有一个很大的脚盆，专门用来淘洗河蚌、狮螺和鱼虾什么的，有时也用做洗澡。回到家，好婆就赶紧把小家伙衣服脱尽，让其俯身在自己双腿上，拍打后背，帮小家伙把肚子里的脏东西吐净吐完，然后又放到脚盆中，在清水里仔细地给他洗....彻底收拾完，又请来村里的医生给问诊打药，直到小家伙平安无事、安静无恙地睡着才放心。从那以后，好婆就多了一份心思，小舅就多了一份任务，全家又多了一份呵护。多年后，回首往事，我妻弟都不胜感慨，对无锡家乡的一草一木、一针一线都充满感情，每年都要从扬州专程回来省亲访问，看望好婆，给她留下好吃的，送她花用的。记得一次春节，妻弟和妻妹争相给好婆零花钱，妻妹给500元，他给600元。妻妹说，我是姐姐我应该多给，说完又加了200元；妻弟说不行，又加了300元。就这样姐弟两人不断加码，互不相让......这一幕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可是想起好婆，这段往事就像刚刚发生，历久弥新。什么是亲情？什么是天伦之乐？天地间有杆秤，生活中有杆秤，我们每人心里也都有一杆秤。

       无锡属亚热带季风海洋性气候，温和湿润，四季分明；水美土肥，物产丰富，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首次从陕西去无锡，好婆就是我们的导游。那时她已接近70岁了，仍然带着我们登上了锡山、惠山，游玩了太湖和蠡园，品尝了饭馆的特色小吃。荣更上村距离无锡40里，和苏州搭界，生活习惯、民风民俗和方言都与苏州一样，而和无锡却有较大差别。一路上好婆也有迷路的时候，就向市民问路，有的市民置之不理，有的则给以城里人特有的白眼，要么不耐烦，要么随意指点，即使如此，好婆也不介意，总要搞清了、弄懂了才带我们上路。吴侬软语，好听不好懂，20多年过去了，无锡我去过多次，和亲友们也不少交流，但资质愚笨，始终听不懂无锡话和好婆家乡的苏州话。那次，我们从无锡华庄乘汽车，转道硕放乘火车去上海。等车时，就见亲戚跟去往苏州的汽车司机，不停地打听，或者协商着什么，我是一句也不懂，觉得无聊就上了车。汽车启动了，我在车上，妻在车下。亲戚们急了，只听好婆冲着我直喊：“东引党、东引党”！虽然我不懂“东引党”是何意，但直觉告诉我，这可能是个地名，好婆是让我在那里下车等候，于是赶紧跟车上的旅客打听，又和司机交涉，终于在那个“东引党”下了车。忍不住好奇，我特意在那个站牌儿上望了望，只见上书“东沿塘”3个红色大字。好婆好，好婆亲，好婆总和我们心连心。每次在无锡我们都有吃不完的肉，喝不尽的米酒，享受不完的亲情；每次告别，好婆总是让我们大包小包带走各种好吃的和自家做的梅干菜、萝卜干等等。我和好婆因为方言不同，我听不懂她的吴侬软语，她也听不懂我骄傲的普通话，交谈不多，但她心里始终都有我们，关心我们的生活，操心我们的身体。她信佛，每年春季都去普陀山烧香拜佛，请福许愿。回回都给我们求个签，带回一个福袋，希望佛祖保佑呵护我们。

     站在无锡鼋头渚，隔着奔涌澎湃的太湖，你能看到对岸的峭壁，峭壁上刻有“包孕吴越”四个苍劲的大字。想到这四个大字，我就想到了好婆，想到了好婆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想到了好婆坚韧不拔的一生！她是一个母亲，生养了五个子女，分担着他们生活的忧患；她是一个祖母，养育了子女们的每一个儿女，品尝着他们成长的艰辛！何止包孕“吴越”呢？她有大爱，大爱无边；她有大德，大德无量；她有大美；大美无华！她走了，没带走一片云彩；她走了，留给我们无尽的思念！

    好婆好，好婆亲，好婆永远和我们心连心！苍天有眼，佛祖有灵；世间有情，我们有爱！好婆安息，好婆走好，好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好婆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2013年07月10日完稿；2013年07月11日凌晨02时06分定稿。

                                 宇文杉一  于陕西省铜川市王益区翠溪路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