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阳光

前  言

    过了植树节，正值花季。深埋于心的两种花——对其30年的思、30年的忆、30年的神伤，今日一吐为快。

    妇女节，索来一盆玫瑰，我以为我找到了30多年来一直魂牵梦萦的玫瑰，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几日、日日观看那花骨朵儿，果然不像30年来一直刻在我心中的玫瑰花儿，失望叹息不已。

    身为农家女，自幼爱花草爱耕种，六七岁时就开始种菜了，常常偷几颗菜籽儿，撒在墙角儿或烂盆里，然后就开始 了饶有兴趣的秘密等待：于是就有了无限乐趣——见种子破土而出欣喜万分，那刚刚钻出土的幼苗与我一样样儿地对这阳光世界感到无比新奇，我们相伴着一天天成长……接下来我就看着它们开出一朵朵的花，不起眼儿也不艳丽，却让我内心充满着喜悦充满着成就感。

     这些菜花儿曾经给我的快乐让我终生难忘，而之后的两种正而八经的花儿在我心中的烙印真真让我刻骨铭心，日夜思忆。

牵牛花祭

    那时的院子很大、四四方方的，土夯的院墙很矮，院内大门旁长一泡桐，歪与地面成二三十度角，七八米长，粗且直的主干一直伸到院墙外，说不清为什么说不清具体何时树边长了一棵牵牛花，花开时节，紫色牵牛花螺旋攀爬，裹满树身，这桐树的主干就被裹成了一个长长的花柱，在周围杂七杂八树木的映衬之下宛如一股紫色瀑布，风动之时它们便叮叮当当， 这时候泡桐也忍不住地开出了淡紫色的桐花来凑着这热闹，诱得我们也忍不住地往树上爬，要爬到树梢去探看牵牛花的尖儿在哪儿，然后就排排坐（一字骑在树干上）， 发支歌唱唱或讲讲故事……瞭望到大人们从农田收工往回走，我们猴子似地从树上跳下来，小伙伴儿们兔子似地跑回家……后来在一个花最旺最暖的初夏，不知何故父亲没有任何 交待地锯倒了这棵树，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么紫那么旺那么热烈的牵牛花了，再也没有见过了，它是野花，最自然的紫，我哪里找去？

    父亲锯掉的岂止一棵树?他锯掉了我儿时的乐园!

玫   瑰   花  祭

    上十岁时，见邻村一家紫色玫瑰芬芳无比，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最好看的花，那紫红紫红的玫瑰啊，让我一见钟情日思夜想，常常想进梦里，那种紫重一分则浓，轻一分则淡，花瓣儿么——小巧玲珑层次多、苏杭绸缎般光滑的质感，黄灿灿的花蕊么点缀其间，层层拇指般大小的圆形花瓣儿 被小指头顶儿大的绿色圆球儿托着，这些年来受众人喜爱的西洋玫瑰与之相比就要自惭形秽了、西洋玫瑰也太粗枝大叶了……

    后来终于托人挖来一株栽于院中，当年就开了花，第二年已是好大一丛，第三年竟然窜满了院子的三分之一，那么纤细的枝，那么小巧的叶儿，那么繁盛的花儿，就连那扎人的刺儿都那么秀气可爱，风一吹，千层花浪万重绿，香遍村庄，常常给村民摘，常常给同学带，常常给老师带，还常常在上学路上偷偷地将它戴在辫子上（在家里不行，父亲不允许）……

    不知道我犯了怎样的错，这年花期之后父亲用镰刀削了玫瑰，仁慈的父亲啊总算没有割完，还给我留下了一株，再说，我常常种花草也有一些经验，我知道那些花茬逢春又会发芽，我期望着……

    哪里知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花也有旦夕祸福。

    一日，父亲因匆匆而踏在花茬上，戳破了解放鞋底儿也戳破了脚，鲜血如注，愤怒的父亲轮起锄头将所有花茬连根刨起，先前留下的那一株也没有幸免于乱。我的心都碎了，泪如雨注，不敢看也不敢出声，可恶的父亲，这是玫瑰的复仇，你居然毫不觉察还一错再错，我也愤怒了，看到他戳破脚时居然有一丝幸灾乐祸，然而血色脚印很快地赶走了我心中的愤怒与这罪恶的幸灾乐祸，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心痛（亲情）。

    那一年我小学毕业了，走出了村庄，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那样娇美的玫瑰了，那花儿也就成了我永远的心痛与神伤，那种玫瑰该是绝迹了。这些年，不论花店有多少种玫瑰，我还是苦苦恋着我心中的玫瑰，如果现在能有那样一朵玫瑰，我一定毫不犹豫无比自豪地扎起辫子将它戴于发间，我再也不怕包括父亲在内的任何人的反对了；如果现在能有那样一朵玫瑰，我一定小心翼翼捧它入手心儿、闭上双眼，深深地呼深深地吸……穷尽我的肺活量，我要好好地一解这些年不闻其香之恨，讨回心灵与精神上的空缺……

    可惜这是一个梦，30年过去了，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这些年，我走过多少山，涉过多少水，访过多少花园公园，也曾在网上搜了又搜，网海花海如潮，却从来没有找到我心中的紫色玫瑰，我因此恨了父亲30年，他刨掉的岂止一园玫瑰，他摧毁了我的整个花园。

后     记

    中学大学十年间在校园，自然谈不上花草之事。23岁时，我有了家，我就像出了笼的金丝鸟一样有了可贵的自由，我可以随心随意地养点花草了，我有了一个帮我爱花爱草的最可爱的人，我们养的秋菊，清白清香，雪中独放。有一年，母亲带回老家一棵，栽于墙边，每每春节回家，见霜菊依墙而立，花枯枝头（知道它开过花了），甚是欣慰。

    近几年与父亲电话时，他还会主动汇报花草之事，我因心中耿耿于怀于牵牛花与玫瑰花之事，他每每提及花草，我总是态度冷漠，哼哼哈哈打个岔子就过去了，去冬风雪无常，他来电说搭了塑料棚，菊花还是冻死了，这一次我没有怨他相反安慰了他。我不明白女儿们个个在家时父亲为什么不主张养花，女儿们一个个出嫁了，他又养起花来了。在我年复一年的恨意中父亲年复一年地老去，我不想恨他了，终于在这个花季我鼓足了勇气问他是否记得当年事，他一点儿也不知道我这些年来对他的记恨，他以胜利者的口吻得意地说：“那些花就因为太繁盛，统统被我消灭了。”说牵牛花自是没错，错在泡桐有空心儿的迹象，怕树突然倒了出事儿，还说早发现我们爱爬那树，怕我们摔下来。至于玫瑰，因为太繁盛太发旺又开在春夏，怕有蛇鼠藏匿其间……

    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继续恨父亲，这几天我都在想一个严肃而慎重的问题——珍爱生命，不仅仅要珍爱人的生命，是要珍爱一切有生命的生命：感恩花草给了我这样的启示。在这个繁花似锦的春日我作《花祭》，若父亲有过，我愿为父亲受过。（冬日阳光写于2010植树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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