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幽梦忽还乡
银碗里盛雪。
我从梦中醒来,这场梦一睡就过了十年,这十年,你一如既往地坐在西窗下,如娥双眉长带绿,犹如悬挂在一池春水之上的杨柳。
甚至还能听见你在窗格子下和伺婢窃窃私语,微笑偶尔晕染你脸颊,唇角如月。
我曾试图穿越那些含苞待放的花朵和垂垂欲滴的水珠,试图离你更近一些。可是,总在你不经意的抬头间,我转身慌张离去。只是,不知道你是否看见我频频倚门回首,又把青梅嗅……
如果梦能百年,我就能在梦里不知身是客,也就能永远和你在一起,而不是每次醒来都清醒地记得你躺在冰冷世界里的时间,我越来越憔悴消瘦,而那数字却越来越肥胖,今日,它已长成圆滚滚的模样。
十年生死两茫茫。
那么想念你,夜夜听风,风声中刻画着你的样子,它拂过我衣袖时,如同你伫立我身旁伴我秉烛夜读,那案桌上被掀起的书页,是你又在为我答疑解惑吗?
你走得那么急,匆忙到都不给予我时间质问你,质问你当年为何那么支持我上京考试?若当年知道我的仕途之路磨难重重,山重水复看不见出路,你还会支持我吗?或许当时我们其中一个人知道今天我必独在异乡为异客,那么,我们一定不会浪费那么多的良辰美景,来换取今日肝肠寸断的不思量,自难忘。
最后一声蝉鸣在昨天夜里断了歌声,我从梦里醒来已三更,想起以前这时,我们还在高烧红烛赌书泼茶,有一次茶泼洒到你雪白的褶袖上,怎么都洗不掉,后来那件衣服被压在岁月的底层,而今成为我不离不弃的贵重物品。
它跟着我颠沛流离了那么多地方,在我觉得人生最低落的时候,总有它在我身边温暖我,给予我鼓励。因为我总是听见你抿嘴浅笑,含情脉脉,这让我拥有无限的勇气,去为我们以后能继续赌书泼茶而寻找柳暗花明的转折。
睡不着的时候总会一个人在窗边踱步,夜深,风更深了,而窗外月光如练,浸透着水雾,又有朦朦胧胧的醉态,也许,这轮月亮是姓李的吧,它那么骄傲,那么洒脱,可你再也看不见了。
你也认不得我了,纵使风中有你的样子,纵使帘外月胧明,你再认不得这个风霜雕刻在眼角,鬓发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暮雪,纵使相逢应不识。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我曾叩问青山,青山也老了,它鼻音浓重,我听不出它讲什么;即使四季常青的松竹也老了,它们越发矮小,知道有一天悄无声息地和泥土混为一体,去感知你的温暖。
有时我真的很羡慕它们,因为它们离你是这样的近,近到竟然可以和你水乳相融。我亦曾想过也追随着你,可是,我深知你不喜欢这样懦弱的我,所以,每次想念时,我都会抚摸那张瑶琴,从琴弦中感受你余留下来的温暖。
这张琴你弹了十一年,而你却离开了十年。
十年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于你,是否只是弹指一瞬?可是,对我而言,这十年吞噬着我的骨肉,腐蚀着我的血液,它漫长得如同煎熬了三生三世。
三生三世,来生你还等我吗?以瑶琴之音,等我在寻你的路上,等我再执你的手,等我又许你白发之约。
我的心事一点一滴地浸透在琴弦上,缓缓地诉说着,抬头就能看见你凭靠小轩窗,正梳妆。
尊前一曲为谁哉?留取曲终一拍、待君来。
我多么希望这最后一拍永远不要来,我希望我能沉沉睡去,我希望那个十六岁眉绿未曾开的少女能够入梦。
可是,明月好风闲处、是人猜的风花雪月,已此去经年,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所以我知道你来过,在我弹奏的琴音上,衣袖清扬,微笑点点坠落,而你只能默默地凝望着我,无能为力,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我累了。
终于步履蹒跚地来到这个肠断地,以明月夜为被,短松冈为铺,我要和你好好地讲讲这漫长十年没有你陪伴的故事。
十年,我像一个聋哑人,只生活在有你的幻想中。
我曾试图忘记,曾努力让过去一眼云烟,可是,当年讲过的故事,当年为你倾的心,当年和你许下的朝朝暮暮,不知不觉地走过了,不知不觉地老去。
想念是一条河,弯九曲十八弯后继续暗涌回潮,你仍然这般令我断肠。
我想我还会再遇见你,像二十一年前重逢般美丽。
那年你十六岁,我十九岁。
为了多看你一眼,为了能离你更近一点,我像个怀春的少女,在你的窗外,和羞走。
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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