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言。

在第一泡大红袍还未透露出橙黄明亮汤色的刹那，异常想念北京的秋高气爽。
连记忆中的空气、阳光和风，都在那个九月里酥脆而又流溢着干稻草的香。

所有浸润在阳光下的香气，闻起来都像是秋收后被晒干的稻草健康、金黄的气息。
我喜欢那样的气息，与身俱来。
干了的勿忘我，阳光下的衣物，发呆的下午……都散发着酥脆的香气。
或许与我幼小就在田间劳作有关，播种、拔苗、插秧、锄草、割稻、打稻穗、晒稻谷、储存……从无到有的劳作，都撅着屁股与它们亲密接触过。
小时候不懂植物的灵性与物语，只晓得一季又一季又一季的流汗、晒黑、起茧……并在闷热的劳作中用汗滴和疲倦偷偷写着一行又一行逃离的诗歌。
那时手里拿着镰刀吃力地挺直因弯腰过久而僵硬的脊背，委屈地和父母嚷着以后再不要做农活，特别是在辣椒地里被一条虫子吓哭却无助地望着临田未被收割的麦浪一层一层地覆盖着夏天成长的伤痕。
偶尔有低飞的燕子掠过麦芒消失在多彩的秋风中。

十几年后，才能明白为何看梵高的《乌鸦群飞的麦田》时被感动得言语无所适从，后来回忆往事才知道，它和童年我所经历的燕子群飞的麦田如出一辙。
那幅画是梵高1890年7月所画，而他却在7月27日开枪自杀，29日告别他生活了37年的人间。
他一定想过逃离自困的牢笼，和当年的现在辣椒田里无助哭泣的我一样。
逃离。一直在我们内心磅礴生长，最后我们都成功逃离，他留下了画作流芳百世而我双手留下起满茧的粗糙。

后来尝试写过很多诗的我才明白，写得最好的诗，不是在未来，而是在我还是小孩在田地与面朝地背朝天连诗歌是什么都闻所未闻的年纪。
滴落的汗水是真实情感的流露，身后深浅不一的脚印是韵脚，他们一行一行嵌入土地与天地亘古长久，经历四季饱经风霜却永不退色。

而现在，经常把只写了半阙的诗丢弃，总觉得下一首更好，可是，下一首却再不是这一刻的时间刻录。
如同写信，这一刻信中的情绪，等手信者阅信时，它已增加了岁月的颜色与气息。

在苏迪罗耍性子闹脾气的风雨中去邮寄一封早已写好的信笺，出门前特地在将去年秋天收藏的桂花置一些在信封内，桂花虽已干，但清可绝尘的香气仍在，只希望，当信被翻阅时，字里行间的情愫，亦能散发着淡淡清香。

离开邮局时路遇一瘦高清丽的女子，她手中同样拿着一封牛皮纸的信封朝着邮局所在的方向走去。
转头凝望，发现她手中信封寄信人那栏的信息写得比我的详细，估计连姓名都署上。
当时好想叫住她跟她招呼，嗨，你也去寄信啊？
可是，我终是转身前走。
这样美好的路过，静音感受并愉悦便好，又何须用言语打破那默契。

在办公室清洗茶具时想，她应该到邮局了吧，真希望她的信纸上能有自己画的画做背景，画与话的相互修饰，情愫一定更动听了。
只可惜，自己既不会画画也不会五线谱。

开水注入茶壶时，我望着窗外在风雨中飘摇的粉色花朵发呆。
而壶中的大红袍翻了几个跟斗，慢慢下沉。

瑶言。
我想，
与今年九月北京的秋高气爽，
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