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永霞

近日在镜前伫立的时间越来越久，不是因为容颜姣好，亦不是因为皱纹又爬上眼角，是因为华发丰茂，已然势不可挡。我便在镜前将黑发一层层梳理检视，拔去那些白的耀眼的白发。一般女子，均在意容颜渐老，因为容颜与被爱相关罢，若容颜不在，便多了几许孤寂与凄凉；于我，早已除却及腰长发，四十不惑的年龄，更关注白发渐生，黑发不在，这白黑的交替，像是昼夜更叠，是时光的漏刻，过往的不在，若逝者如斯，便多了几许无奈和悲怆。毕竟，不论过往是怎样的光景，都是那么深入骨髓、刻入生命的曾经。

我们的人生，走的太快，需要时间定心静思，再无法看尽梨花、观尽夕阳的匆忙，是否已然背离了初心。

今年亦然是随夫日行五百五十五里地回老家过年，亦是为儿子能够不忘自己的宗系，儿子他爸能够陪伴到已逾古稀之年的父母。我的父母，年年教育我和妹妹要随夫回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不雅，但却是源远流长的坤顺之道、持家之德。因我父母的通情达理，才让我与妹妹心中少些内疚。若父母不悦，儿女自然心忧。众多分身乏术的青年人，为了避免双方父母不悦，过年竟要多费很多心思与周折。

 我们的时代，走的太快，太多的变化，是老话陈理所无力顾及的，地天交泰的男女阴阳安定之道，若反了个儿，便是天地成否的阻塞不通之局。

今年，公婆家已由旧居搬至新所，那是政府新建的一片住宅，每一户都有着一样的结构、一样的外观、一样的院落围墙……青瓦白墙，没有了山坳里那几间老屋的沧桑。路面硬化，街灯是太阳能蓄电板，水龙头是可调的冷热水，家家户户都有取暖的锅炉和散热的暖气片。生活倒是城镇化了，日子也变得滋润，依然是过年的饺子，新做的吃食，依然是挂灯笼贴对联，却越来越没有了往年的喜庆。往年需要贴好多的对联和挂钱呀，需要花费除夕半天的时间，猪圈、羊圈、牛圈、鸡窝、树上、灶间、门楣、井台、菜园子……如今这些都没有了，不知道去哪里敬这些“神”了，七十多岁的公爹说，开春儿去请神，他们在新村里重建了老庙，供龙王，药王，灶王、苗神、牛神、马神、羊神等，一共九个，这些主雨水、主健康、主饮食、主牛马不生瘟疫、主苗木茁壮成长的神，是庄稼人心里的神；当然还有家家弥陀佛，户户观世音的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还有财神关公，关公深入人心的不只是他的形象，更是他的忠肝义胆，不只是招财进宝，更是能镇护宅第保佑平安。香港澳门和承德老山中的民众，信奉和膜拜的财神都是关公，这让我不仅怀想，门前的沙山千仞，在久远的岁月里，曾是海底的无限风光。

月台依然在，却没有了往年砸杏核儿留下的斑驳，也没有了需要时时清理的鸡屎，儿子除了放炮，也没有了追鸡赶猪的乐趣。幸好老婆婆依然保留了那个水缸，固执地把自来水龙头里的水放满缸，再填到锅里，我好想告诉她，在城里，有一些不愁钱的朋友，到处找这种瓦罐老缸来存水煮茶；也幸好老婆婆还固执地保留了一个土坑，虽然贴了磁砖，倒还铺着那个经年的羊皮；幸好有一个可以烧火的灶塘才吃到了到木柴铁锅煮的肉，用画着红灯记图样的经年老盘子装上桌；菜倒是丰盛，但不是摘自自家的菜园，而是买自市场；再没有了往年的“如意菜”-----那种下雨了就长出来，要在阳光晒老前就赶紧摘了存起来的一种蕨菜；没有在山上套的野兔野鸡，也没有了那只让我念了许多阿弥陀佛的家养大白公鸡（我把它的羽毛收在沙盘室里，用于心理咨询和治疗）……

有和没有之间，就像我黑发中日渐茂盛的白发，势不可挡。

年轻的堂兄说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像是住旅馆，没有一点家的感觉，他回忆起自己在村子里下井的经历充满了豪放。当说到这个城镇化的工程并不如意，他们新家这一片的自来水管被冻了，没有水过年，不得不重操扁担挑水时，他说：“开春解冻了，我发动一些人，把那主管道刨开，家家都存着羊粪，糊上厚厚的一层，再也不怕冻了。”质朴的他不知道投诉，本份的他不想给政府找麻烦，有着一颗踏实肯干的庄稼人的心，他决定用最亲切的羊粪给那没有包防冻材料的供水管道取暖。“只是，开春儿以后，种地老远了，我都不知道干点什么了。”他有些惆怅。

物质走得太快，灵魂遗失在路上了。总觉得人性浮夸、社会浮华。我们的脚丫已经远离田园之土很久很远了。杨树枝头的喜鹊，可还记得枯藤老树昏鸦？！这是一场无法驻足的修行，这是在不断前行中不断拾捡的旅程。春晚的青花瓷已不见宋朝的斑驳汝窑的温润，倒是当你老了，可还拾捡得起走失的灵魂，安守得住贞纯的初心？那些我们曾经用了心用了情的地方、事件和人，可都在朝花夕拾里寂然芳芬？
    光影渐弱，华灯初上了，在这个地方，太阳落山，温度便下降，需要去填煤烧热锅炉了。
    记于乙未元旦元日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