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样的男子

回家，太阳很好。父亲却忙着打扫庭院。

正是冬季，扫过后的院子，多了几分明净。阳光温和如陈年丝绸，从垂挂的柳条和兀立的桃枝间穿过来，有点炫目，也有点混浊。地上是枝的影，或者阳光的形状，简单，明了，这个季节一般清瘦，似一幅明净的山水画！让我想起金庸笔下那位身穿青袍、弓身扫地的枯瘦僧人，简单，镇定，充满着生活的智慧。便觉得父亲在这么一个季节，一个人安静地扫着庭院，是多么风雅而美好！

其实，人生过的就是一分安稳，一份踏实。寻常的日子里，看似重复着一份简单，却收获了一份明净，一份美好。如这冬阳，静静的，淡淡的，仿佛一泓静水，一脉小溪，将天的蓝，地的秀，山的幽，花的美，连同一点一滴都尘封收藏，然后付之东流。

一直相信阳光是一个人的心境，幽静或者明艳，简单或者繁华。阳光下，可以华美出行，欣然远足；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以独守天地，独享繁华。

此时，在这冬阳暖暖的午后，父亲忙着打扫庭院，其实是在打扫阳光，收获阳光。父亲已经86岁了。年轻时，他或者此时正扛着犁耙走向田间，或者正提着柴刀走向山野，或者正背着行囊走向远方，或者正端着酒杯和一群汉子们神吹海侃。可是，此时的他，只一心一意地打扫着庭院，其余一切都是静静的，如这阳光，简单，明媚，寂寂然。

阳光下当然还有我的母亲，一个人静静晒着阳光。有时会端一碗茶放在阳光能够照到的台阶上，然后眼光追逐父亲的脚步；有时也絮絮的与儿孙们说话，如一抹流云，一缕轻风，柔柔的，软软的。岁月深深，在这庭院深深处，与一个人共享时光，共谱心曲，布衣疏食，一生简淡，阳光下，仍然追逐那个相知相契的眉眼，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那是一份怎样的惬意与幸福！

想来在冬日的阳光下独守天地，在岁月的宁静里咀嚼繁华，是一种难得的美好。季节，是岁月描绘的一幅山水，你来不及珍藏，转身，便会与又一个季节不期而遇。独守一份繁华，独对一份宁静，独享一片阳光，任光阴的翅膀，拍打我们的眼睫，任时间的花朵，欣悦我们的行程，都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光景，我们需要简单，温暖，尽享人生的丰盈。

父亲仍然静静地扫着庭院，“唰——唰——”

这自然又让我想起《红楼梦》里的黛玉扫花葬花，想必黛玉的扫不会有这么一片好阳光，也未必有这么一个好心境吧？记得少年时候，读到黛玉“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 ”，那份心境直似暮春的光景，被花凋零得七零八落。岁月悠悠，我们不再惊慕明艳豪华，不再向往鲜衣怒马，岁月早把我们所有的繁华一层一层剥落，让我们带走了一颗艳丽的春心，只剩下一颗如这冬日一般淡然明净的心。于是欢喜或哀愁，都无关风月了。

哦，爱着扫花时，我们原是槛内人，爱恨情仇，痴痴怨怨；爱着扫叶时，应是槛外人，看透了红尘，将身心都当作了浮云。如此，既然冬天的阳光甚好，就让我们也跟着打扫庭院，收获阳光，开始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