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针线包

个人日记

                母亲的针线包是一块尺半见方的蓝布,绣着两朵盛开的粉色莲花,其中一个角上有一条带子,带子末拴一个铜钱,不用的时候,方方正正地包好,平静地躺在一个老式衣橱里。打开时,便呈现出一个色彩缤纷的世界:一本民国二十六年中华书局印发的地理课本夹着各式各样的鞋样、花样,深棕色两端刻成石榴状的枣木线板,叠在一起的花花绿绿的布头儿、各种颜色的衣线、纳得半截儿的鞋底、绣花的鞋脸儿、串成串儿的纽扣、旧袜子上剪下的袜筒、银白的金黄的顶针。

        针线包,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包裹却装满了母亲的辛劳、智慧和善良。
       母亲生养了五个儿女,加上爷爷奶奶全家共九口,为了生计,母亲白天要到生产队劳动,所有的针线只能在农闲、阴雨天或是晚上完成,母亲的不易可以想象。记忆中一直有个熟悉的场景:晚饭后一切收拾停当,大的围坐小桌旁写作业,小的一旁玩耍,母亲便打开针线包开始了她新一轮的劳作,等大的小的都困了,睡了,母亲仍在忙碌。就是在这样困苦的条件下,母亲拆拆洗洗,缝缝补补,以大改小,以旧补新,从来都让我们穿得温暖体面,尤其是三个女儿。
         母亲是出了名的巧手,精致漂亮的盘扣,鞋面上别样的绣花,衣裙上巧妙的布贴,我们的衣服总会有一些小亮点吸引着孩子的目光,博得大人的称赞,每穿一件新衣,邻居的婶婶娘娘们多要凑近来看上一番,然后随口说一句:雯儿娘手真巧。
        记得一年夏天,我和一群孩子在小树林里追逐嬉戏,跑得正欢,只听“哧拉”一声,一件新上身的绿底花上衣胸前被树枝剐了一个大口子,低头看看,既愧疚又心疼,唉,自己极喜欢的一件衣服就这么给造害了,低头怏怏地回家。母亲见状浅笑着安慰我:“傻儿,别担心,有娘呢,来,娘给缝上。”说话间母亲打开针线包拿出针线缝补起来,先把破洞缝合,然后找一块鲜艳的黄色布头,剪成蝴蝶形状,再把“黄蝴蝶”覆在缝好的破洞之上,边缘处用黄线细密地锁好,最后用黑线在黄蝴蝶上添几道黑色花纹,头顶处缝了两条浓黑的须子,这一下“黄蝴蝶”便活灵活现地斜身展翅飞翔了。经母亲这一弄衣似乎比先前更好看了,母亲修补之后再穿出去,立时吸引了一群小丫头艳羡的目光。尤其是婶家小我一岁的妹妹小红,更是喜欢得不得了,没过两天她似乎还故意弄破了自己的上衣,跑我家问母亲要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蝴蝶,母亲找出针线如法炮制,小红的“阴谋”得逞,大喜,回家。这一儿时的笑事,至今记忆犹新。
        母亲的巧手常会引来婶婶娘娘的问计,求母亲帮着剪个鞋样儿,盘个花扣儿,绣个鞋面儿,做个嫁衣什么的,母亲总是有求必应,都是先放下自己手里的活计来帮别人,婶娘们也常凑到我家和母亲围做一起做针线,有时拿着不同的活计各做各的,有时也研究同一个东西,你抻我拽, 你比我量,你说我笑地很是热闹。针线包花花绿绿、零零散散摊开在炕上,在融融的日光照射下,生动地渲染着普通人家平凡而琐碎的日子,那一刻好温馨。
    母亲没有读过书,没有什么大本事,只会做那么一点点针线,就是这一点点针线,却倾注了全部的心思,并发挥到了极致。她在用一针一线为亲人们缝制着温暖,与邻居们缔结着情感,演绎着着自己朴素的人生。
  
        母亲的针线包不仅是母亲人生的道具,也包裹了我们童年的玩劣、好奇和快乐。
        针线包里在有几枚黄的白的顶针,母亲做活时总会拿一个戴上手上,具体哪个手指,到底起什么作用我没有想过,只是感觉那顶针随母亲的手一里一外一前一后地而发出亮晶晶的光煞是好看。喜欢至极,常拿在手里摆弄。一天母亲正在纳鞋底,我悄悄拿一个金黄的顶针戴在右手食指上,再拿了针、线、布头,左挽右缠,前拉后拽地缝学着母亲的样子缝起来,顶针太大手指太细,那种松松垮垮,晃晃荡荡的感觉还让我感觉很是得意,折腾正欢时,母亲回头发现最身后正在忙碌的我,开怀大笑起来:“我的傻儿,你以为娘戴这个是为好看的呀,戴食指怎么干活?要戴在中指才对。”母亲便拿手中的活计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做给我看,针尖在头上磨一下,插一针,用中指的顶针顶一下针尾,然后就轻松拽过来了。噢,顶针顶针,原来是“顶针”用的呀,那一天我终于懂了。

         针线包里最诱人的要数那些花花绿绿的布头。大的小的,薄的厚的,平时都是平整地叠在一起,可以想象在那个黑黑白白的年代,那些鲜丽的花布对一个臭美的小女生是怎样一种吸引。母亲
打开针线包时,我们姐妹几个最喜欢扯出那些布头来玩,总合谋着要是用这些花布缝沙包或者是布娃娃该是多么漂亮呀。
       七岁那年临近过年的样子,母亲从集市上买来两块条绒布,准备给我和妹妹做棉鞋用的,一块玫红,一块橘黄,颜色鲜鲜亮,摸上去柔柔软软,心里如果拿这缝一个沙包一定是小伙伴中最漂亮的一个,越这么想就越挡不住诱惑,趁母亲不在悄悄打开针线包,拿出那两块崭新的布头——玫红橘黄,从中间各剪切下方方正正三块,共六块,费九牛二虎之力沙包缝好了,自己缝的,第一个,很大,颜色极好,只是做工有些拙劣,用当时妹妹的话说:象是驴啃的。
       拿着新沙包在外疯了一天,意犹未尽,天黑透了才哼哼咧咧地回家。母亲正在做晚饭,我亟不可待地向母亲炫耀着自己的作品,母亲先是高兴了一下:好,缝得不错。定眼细看时母亲马上回过神来:“小冤家,你是不是把娘刚买的条绒布给铰了?”“嗯,是的。”我有些小怕。母亲忙打开针线包来看,两块新布已七零八落,面目全非,横竖长短都不够料了。母亲一向性情温和,很少责怪我们,更是不会动手打我们,但是在那个贫苦的岁月,刚花两块钱并两尺布票买的新布就这么让我给糟蹋了,母亲总归会有些心疼:“小冤家,以后不可以乱动娘的东西,想要什么吱一声娘给你拿,要不然会耽误事儿的。” 这次小小的冒险,真的给母亲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四天之后已经是腊天二十六了,母亲又去集市买来两块一模一样的布头,重新设计给我和妹妹做棉鞋,临近年关,母亲本来有许多事情要做,再想让我们穿上新鞋过年,母亲只有加班加点了,一连几天都睡得很晚,直到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兄妹几个听着父亲的故事边吃边玩,母亲却在忙着给我们的新棉鞋收尾。大年初一早上,崭新的棉鞋终于穿在我和妹妹的脚上,一双玫红,一双橘黄。
      自那以后我记下了,再不会随便造害母亲的东西,沙包很容易破,要不断添新的,用去了母亲许多布头,我缝制沙包的技艺也日渐成熟,母亲也帮我挑选布头,有空时也帮我缝。沙包一个接一个,不知扔坏了多少,就这样,我用母亲特殊的物质世界,为自己铺设了一个色彩斑斓的童年。走过了玩沙袋的岁月,我觉得自己忽然长大了许多。

       也许是秉承了母亲的天性,也许是受过母亲针线包太多的诱惑,与同龄人相比,我对针线有着一份特殊的执着和灵性,大学时一人在外处独处的日子,偶有缝缝补补的事情都是自己完成的,甚至为自己裁剪缝制过好几条裙子。后来渐成了宿舍甚至全班同学的绣娘,衣服凡有开线、撑裤、掉扣,大多都是我来操针。
      婚后育子,更感觉针线的必要,于是在每月工资只有120块钱的条件下,花三倍于工资的价钱买了一台牡丹缝纫机,裁剪缝补打理着温馨朴素的生活,儿子胸前的小围嘴,身上的小衣裤,手上的小手套,头上的小帽子,绵密的针线,让儿子的衣着显出城里孩子少有的自然奇趣和调皮个性,这时我才品味到做母亲真正的甜蜜,母亲看我这样喜欢女工,很是欣慰,有时对我的“作品”不很满意,就戴上花镜亲自帮我操作。
      母亲于前年秋天去世,一个小小的针线包包裹了母亲勤劳善良的一生,收拾母亲遗物时,我从母亲的针线包里拿走一个顶针,一把剪刀,还有那本发黄的父亲用过的地理课本,权当做个念想吧,因为母亲的针线包,不仅仅是她人生的道具,同时也洋溢着温暖与和谐,昭示着一种美德,一种心性,一种志语。
       喜好针线的我,现在时常也裁裁剪剪,缝缝连连,打开自己的针线包时总会想起母亲针线包里的生动,想起母亲做针线时的动作,想起当年我把顶针错戴在食指时母亲那一句嗔怜的“傻儿”......


文章评论

春眠不觉晓

我想起我妈了,一到当天手就干裂,指关节的地方都贴着伤筋膏,但还在昏黄的电灯泡下纳鞋底,手指上带着[ft=,3,]顶针...................................................................................................................................[em]e105[/em] [/ft]

旧梦成空

丫,看完了,忍不住泪流满面,写的真好,母亲是那么的伟大,世上最伟大的爱,就是母爱,母亲为我们操劳一生,真的很不容易。你能对母亲描写的这么细致也体现了你对她老人家的思念之情,你是个好女儿,很难得,写的真棒!

*寒江*

记忆是那么的美好 小针线包记录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透出浓浓的亲情 比钱包有意义

念佛要紧

阿弥陀佛。小小针线包,悠悠两代情。

老骆驼

还有我的地方吗??臭表妹??不够意思[em]e120[/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