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小贝个人日记

怀念小贝

个人日记

小街上曾流浪着一个痴儿，整日里傻傻乎乎，憨憨颠颠游荡于小街，没人知道他的家，他的名字，更没有人知晓他的年龄，一张乌漆麻黑的脸也无从判断他的岁数，我猜，大约二十岁？三十岁？或者更大些吧。衣服脏得漆黑，脸脏得漆黑，唯有两个眼仁和开口一笑时露出的牙齿白得耀眼，大有些黑人球星贝利的味道，所以我私下给他取名“小贝”。小贝，一个傻子，一个世俗之外的特殊人物，却领你切入灵魂的最深处和人性的黑暗地带，看到了人性里最本真的东西，或善良或邪恶。

善良，小贝是善良的，小贝很傻，傻到没了语言，没了思维，但他的行为却流露出潜意识里的善良。

爱干净，小贝身上很脏，很乱，但却有一个这样习惯，若有人给他吃的，接过之前，他会先找地儿洗手，有时是地上的水洼，有时是饭店门前的脏水桶，虽是越洗越脏，但他天真认真的样子，会让你心里酸酸地笑。
知耻，小贝很傻，给他鞋子，不穿，赤脚，给他衣服，不穿，光背，但他下身的破裤子却始终穿着，没有腰带，就用左手提着裤子，从不松手，不会让私处暴露。时间久了，小贝提裤子的左臂已经习惯性弯曲了。

友善，小贝有了吃的东西，总先示意送给别人，如果你在他身边，他会把吃的送到你面前，你如果拒绝，他会追出你老远，直到不想追了才作罢。小贝喜欢捡拾地上的烟头来吸，如果你打他面前经过，他会拿烟头送给你，让你抽，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都会这样，这时，你会笑，你笑，他也笑。

感恩，小贝不会说话，只会用乌哇乌哇的叫声表达他的开心和愤怒，但有一个词他却说得很清楚，这就是“妈妈”，他若感觉你是对他好，就会叫你“妈妈”，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每天很早买早餐的，如果看小贝在附近，便会多买一根油条或两个肉饼给他，小贝很兴奋，接过食物，边吃边笑，边叫妈妈，这一声声“妈妈”让你不好意思，也让你心里很软、很暖。因为这一声声“妈妈”在小贝混沌的大脑里代表着感恩。

小街人是善良的，搬到这小街16年，小贝在这也至少生活了16年，睡，在一家卤肉店六门前的遮棚下，尽管小贝很脏，很闹，店老板从不驱赶与他；吃，是小街人你一口我一口地送他食物，有荤也有素；穿，小街人送他衣服，夏单冬棉；头发长了有人理，身上受伤有人医，最佩服那给他理发治伤涂药的人，因为他身上的肮脏味道，足以让接近他的人掩鼻。

所以小贝习惯了小街的人们，16年来一直活动在小街，从没离开，偶尔两天到附近转转也一定会回来，傻傻地跑，傻傻地笑，傻傻地送你烟头。

小贝的存在，不仅映射出人之灵魂深处闪亮的东西，同时也照出了人性里邪恶的一面，三年前的夏天，小贝突然失踪，约十多天后又回来，头发长长，瘦弱不堪，腰上多一道半尺长的新鲜疤痕，听小街人说那晚几个陌生人将小贝拖上一辆汽车，后来被贩器官的歹人摘了左肾，所以腰间才有了长长的疤痕，闻此，大骇，急急回家与夫探究“是吗？是真的吗？”夫回：“是吧。”“怎么会呢？怎么会如此狠毒？”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以后的几年每每想起，我都会问夫同样的问题：“小贝果真是让人摘了肾？”“是这样吧，你想，一个流浪的傻子，并无亲人，谁会管他生病？谁会为他做手术，那个疤痕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象人们所说，被人摘了器官。”小贝是个傻子，小贝不会说话，人们无从知道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众人的目击和说辞，足以证明这是真的。

这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了这些年，小贝很傻，傻到只剩了善良，可还是被摘了肾，小贝很脏，脏到不能近身，可还是被人摘了肾，小贝很弱，弱到根本不会反抗，可还是被人摘了肾。后来慢慢地又苦笑，稍稍释怀，那些摘了他器官的人，必竟没有直接把他弄死，而是把刀口缝合，稍稍恢复后把他送回小街，小贝必竟还活着。

被摘了肾的小贝依旧是左手提着裤子，在小街上跑着，笑着，吃着，睡着，依旧给你送吃的，依旧会管你叫妈妈,依旧活得那么无束，仿佛那场罪恶根本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

去年秋的某天，突然意识到许久不见小贝，于是回家问夫：“不见小贝了呢？又被人拉去摘了右肾？”“不会，应该是转到别处去了，说不定明天就回来”夫安慰着我。

冬天到了，又想起小贝，遂问夫：“小贝咋还没回来？”夫说：“也许住别的街上了吧。”夫是理性的，他这样的回答只是在唬我。16年了，小贝一直生活在小街，从不远离，哪怕是被告人摘了肾去，他还是回到了这条小街，这么久不见他，原因或许只有一个——他已死了。

过年了，鞭炮响起的时候，就又想起曾席地睡在卤肉店门前的小贝，夫说，小贝大约真的死了。虽是早就料定的事情，但夫的这话还是让我心中一阵悲凉。小贝，毕竟是一条生命。

大约小贝真的是死了，那么希望他天堂里依旧痴傻，这样的话，他记得的就只有人们的善良，而没有一点罪恶。

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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