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笛云海

我和刘志杰也算是老相识了。我1992年调库尔勒到州民政局，就认识了他。那时他是康乐商场的警卫，而这个商场是民政局的下属单位。单位与商场相邻，刘的住处也在我附近，见面的时间不少。有一段时间，晚饭后我们还经常一起散步，他是老库尔勒人，给我讲他老爹是二轻局的，在什么地方，说话蛮正常，听不出什么毛病。

刘志杰个子比较矮，1米6的样子吧，壮实，属于智力低下比较轻一类的残疾人吧。我与他常在一起，我妻子还说过我，意思是老和这样的人相伴，会被人议论看轻。听说刘是被丢弃后被收养的，养父母早已迁居乌鲁木齐，他们有个女儿比刘大，老李说刘家里人不管刘的死活，应该就是指这个姐姐吧。刘工资比较低，鲜有机会和能力报答养育之恩，甚至长时间麻烦和拖累养父母一家，而刘的女儿也长大成人，他们也该解脱和清净一些了吧。

康乐商场早就破产，刘志杰作为残疾人被照顾性地安排在郊区的一个小地方继续当警卫，我们见面就越来越少。他按政策曾经只花1万多块钱分得一套条楼的顶层，76平米的。这套房子帮了刘志杰的忙，30几岁的时候，他讨上老婆了，老婆是四川人，流动来疆的身份。这女人个子也小，但泼辣，那时找单位打工并不容易，而刘志杰算是有固定收入的人。他们也正常地有了孩子，是个女儿，但婚姻却出现了问题。这女人后来看上了别的男人，和刘互相对骂，也打架，不时会见到刘的脸上抓痕道道的。后来老婆跑了，不只丢下了刘志杰，也丢下了很小的女儿。刘四处寻找，也有找到的时候，但女人死了心不回头。刘志杰并没有精力和能力照顾小孩，就送到了养父母家，一年一两次回去看看，为了省钱，几次找民政局下属的救助站，送他免费回家的车票。房子自己不住了，租给舞厅的小姐，自己常年住地下室，而地下室狭小潮湿不说，通风也差，还无水无厕冬天不通暖。刘志杰是需要攒钱的吧，他不为自己，也得为女儿的将来准备。

民政局搬楼之后，刘志杰也几次来我办公室，他兼职做安利，劝我做安利或买安利的产品，还塞我名片。他穿着过时的蓝呢子西服，吊着廉价的领带，脚踩鞋油擦得黑亮的劣质皮鞋，说着自信的大话，挣了多少多少钱等等。我知道，刘志杰脑子是没有多够用，没什么文化，但会吹牛，有时会掏出一根烟，说你看这是中华是红双喜什么的，有时还真听不出他话里的真假来。智商不高的人，说大话倒有一套，这其中的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今年春天。我们在街上碰见，我问他挣了多少钱了，他就扬起下巴说二十万三十万的。他那老婆几年前得什么病死了，死前和女儿也有联系。问他女儿情况怎样，竟是已经卫校毕业了，可又不好好找工作，到处乱跑，对他也并不好，春节的时候也不回家看他，他四处找她，还找了派出所，也没找到。说这些话的时候，刘志杰神情是明显有些可怜尴尬心伤，我说父女血脉相通，一定得好好相处，如此这般开导劝慰了一番。

刘志杰的命，也就是一只蚂蚁的命吧，死与活，对他人来说真是无足轻重甚至不值一提，对刘志杰自己来说也并不重要，他一定没注意和在乎自己得了什么病，也没认真看过，只是死到临头，才无奈进了或被送医院。刘志杰走了，在这秋风瑟瑟的季节，他的女儿住上了新楼——那原先破旧的顶楼搬迁置换的面积更多的高层，不知道是刘死前多久女儿来到了父亲的身边。刘志杰是一个穷人，勉强凑钱装修了房子吧，他所真正拥有的，除了房子就是他女儿了，他能闭上眼睛，也就是因为这个吧。当女儿独自享受了父亲的遗产后，这个父亲——这个地位可怜卑贱甚至猥琐的父亲的一切，是不是会给曾经叛逆的女儿许多可以回想与感动的空间呢？

刘志杰是死得早了点，但人固有一死，闭眼的时候良心尚在遗憾不多，那这一生也就算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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