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

                                                   ——题记

一九六六年是个风暴骤起的年月，那一年我13岁,小学毕业，考上了桃山林中。

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刮到大山里的时候。淳朴的山里人并没在意，什么“三家村”，“四家店”的反正是文化人的事，几个“苍蝇”而已。随着事态的发展，特别是《五.一六通知》和毛主席《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之后，山里的空气逐渐凝重起来，人们心里开始躁动不安，竟然有人反对毛主席，想搞修正主义？问题严重了！那时候的人啊，头脑单纯透明。大人们行动起来了，我们这一小帮无所事事，上不了学的大半小子更是欢天喜地，平时就拉帮结伙战斗不休。这回是理直气壮的造反，迫于大气候，家长也不敢深管，任由我们跟在大人后头，举着红旗，游行示威，贴标语，写大字报，新鲜，刺激又好玩。

一夜间小小的山村开了锅，党、政、工、青当权派，有点历史、现行问题的，成分不好的人家，心里发毛，人心慌乱，几个成份不好的小伙伴，在大人的严厉叮嘱下，一改往日的天真活波，就是说笑打闹也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循规蹈矩，低眉顺眼，过早地尝受了人间的冷暖。

不久林中红卫兵造反团打着红旗，敲着锣鼓，来串联，发动造反，看着学兄学姐们威风八面，滔滔不绝，慷慨陈词，我们羡慕极了，心里有一种跟随造反的冲动和渴望。这时候全国红卫兵都在大串联中，从全国各地奔赴革命圣地、奔赴北京，林区的红卫兵也一拨一拨的走了出去，我也极力想走，家里怕我人小挤坏了，没办法，只有眼馋的份。不久我的几个年纪大的同学回来了，那个风光啊，得意的上了天，逢人就讲：一路上坐车不花钱，在凳子底下，行李架上还能睡觉，各处都有接待站，哈尔滨的房子尖尖顶，北京那个大啊，还有一笸箩一笸箩的白面大馒头，最叫他们炫耀的是吃了一顿红焖肉，一大块一大块的，碗上面漂了一层油，那个香，说的我们直流口水。说起见到了毛主席那更是眉飞色舞：红卫兵，红袖标，红旗如海，看毛主席“真真”的，在天安门城楼上向我们招手。就不说在火车上挤得死去活来，尿憋的直哭。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后悔死了，悔的想吐血，直至多年，想起了还心里遗憾。

大人们成立了战斗团，我们自然不甘示弱，为了纪念八.一八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纪念蔡永祥烈士，成立了八.一八蔡永祥战斗团，占了老师的办公室当团部，我们满怀豪情，懵懵懂懂地走进了林场的政治生活之中。

林场成立了好几个造反团，群众组织议事，自有我们的一席之地，我们一举一动尽量模仿大人，正襟危坐，侃侃而谈，有时候来个胡搅蛮缠，大人们自然极力笼络我们。后来群众组织大联合，我们和林野总部成立了联合总指挥部，不大不小当了一回副秘书长，这是后话。

林场几派群众组织不约而同把斗争的矛头指向了当权派，党政工青，总支委员都是对象，地富反坏右人人过关，我们这伙小孩也忙的不亦乐乎，开大会喊口号，平日里刻钢板，印小报，写大字报，发传单，发动群众破四旧，半夜巡逻抓特务。

现在想起来最后悔的就是烧书，先是把林场的图书馆来个大清理，接着挨家搜封资修的黑书，集中起来，一把火烧掉，看着纸灰在空中四散而去，心中有几分不忍，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说不上来。我乘机浑水摸鱼藏起来好几本喜欢的书。

最兴奋的是晚间收听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人们老早集中在林场大会议室等待着新闻联播，听完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立即敲锣打鼓上街游行，忠于主席见行动，落实最高指示不过夜。我们则连夜动笔，清晨人们就会看到满街拥护毛主席最新指示的标语、大字块和传单、小报。

随着运动的发展，对毛主席的崇拜登峰造极，毛主席像章，毛主席语录，军帽都是人们的最爱，小伙伴中谁得了精致的主席像章，精装的主席语录本，会在同伴们面前炫耀好一阵子，如果戴上一顶军帽，特别是穿上一套军装在同伴面前简直威风八面，到后来结婚随礼，四卷的《毛泽东选集》成了最时髦的礼物，盛行一时。

我表姐结婚，婆家人缘极好，特别是他婆婆，谁家有大事小情张张罗罗一马当先，平日里调解纠纷，排忧解难，还会给大人小孩出偏方看个病，是林场的头面人物。儿子结婚本想收点实用的物品贴补家用，谁料想竟收了四五十套毛选，不当用也就罢了，日后的保管给全家带来了无尽的烦恼。放在仓房吧，虫蛀鼠咬，一旦叫老鼠咬了，立马一个现行反革命！那时家家户户房子都不大，何况放在墙根屋角，潮湿长霉，灰土尘垢又是对老人家的大不敬，最好是摆在台面上，可就有两只箱子，去了前盖，只能摆60多本，还剩八九十本，只得吊起两块木板权当书架，这一摆，就是好几年，以后这些书怎样了，谁也没问。

那时候说话前，要先说一段最高指示，如能选择好一段解恰的毛主席语录，对方不敢轻易直接反驳，无疑会增加好大的分量，我们头脑反应快，记性好，往往引用对自己特有利的主席语录，大辩论时十有八九把对方弄的哑口无言。三敬三祝，背诵《老三篇》，使我们在家庭的地位陡然上升，吃饭前，大人往往嫌麻烦“忘了”敬祝，这时我们就会严肃地斥责全家撂下饭碗，指挥一家人站在主席像前：祝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毛主席万寿无疆！祝林副主席永远健康。凭你再暴躁的老子也不敢此时耍威风，传出去又是一个现行反革命！大人们只有忍气“就范”。至于背诵《老三篇》，更是非我们莫属，商店出售什么紧俏商品，能背诵《老三篇》者优先，家长只得挤出笑脸，商量我们出头，大型活动跳忠字化舞，我们的造反团更是一枝独秀，出尽了风头。

时间就这样风风火火过去了，转眼间，到了一九六八年，全国兴起了一阵复课闹革命，我们第一次正式踏进林中的教室，学工、学农、大批判，记得数学课就学了一页正负数，秋天又返乡闹革命，回到了林场。

时隔一年，情形大变，解放军支左，我们哪一派占了上风，夺了权，成立了革命委员会，群众专政升级，走资派被关进了“牛棚”强制劳动，我们这伙小孩也被抓进去了二个。现在说起来好笑，一个是用自制的火药枪打月亮，被上纲为：打月亮就是打太阳，打太阳就是打毛主席，现行反革命！第二个是用针扎了毛主席像，更是现行！还有一大帮的历史、现行反革命，其中就有我们的老校长，更可笑的是还有一个人因为贪污了三十六元钱，加之站错了队，也被关进了牛棚。这些人白天被监督劳动，晚上批斗，对极个别宁死不讲的“顽固派”，吊起来，用皮带抽，挨打的惨叫声瘆人。我们返乡后成了局外人，天天看热闹。

六九年我们中学毕业，学校发了一本油印的毕业证，就结束了我们的求学生涯。自此，我们被统称为知识青年，一通锣鼓上山下乡，我们去了工程处，在深山老林里挑土蓝，推小车，开山修道，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这一年我十六岁。

                                           闲云野鹤

                                         2012- 7- 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