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

个人日记


 

待分配的日子

中学毕业,已是秋天,在等待分配的时日里,我不愿意和同学们四处去野,多数是在家安安静静的读书,那时候只要是有书,不管是什么内容,都能看进去,读遍了所有能搜罗到手的书,实在没新书可看,我就读《毛泽东选集》,几个月下来,我基本上通读了1-4卷,我特别喜欢读毛主席有关军事、战争的文章,还有那些注释,从中知道了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和抗日战争的基本脉络,知道了好多共产党著名人物,著名将领在中国革命的历史位置,无意当中对我世界观的形成有了很大影响。

那时的人,无论单位和家长都不喜欢孩子无所事事。秋收的季节到了,林场组织我们去“五七”家属生产队帮忙,我们自然贪恋那一天二元的工钱,活计简单,跟在犁杖后面捡土豆,土篮子满了,倒在大堆上就得。中午吃饭是我们最欢乐的时光,用几块石头支起一口硕大的铁锅里,熬着土豆、大头菜汤,开饭了,争先恐后的抢,就着自家带的大饼子,嘴里吃着,眼睛看着锅,尽管是放了一点可怜的油,大伙吃的异常美味珍馐,现在想起来心里还美美的。

忙罢秋收,林区已是白雪皑皑,林场分配我们去梨树沟打子,这是60年代初,林场作业时,困山的老愣场底子。原木有些朽,尽管是披星戴月,翻山越岭,往返三十余里,一天五元的计件工资收入,还是叫我们兴奋了好一阵子。接下来还是没有统一分配的消息,父亲说去山里打松籽卖钱,用征询的眼光问我敢不敢爬树,看着鬓发斑白的父亲,想着父亲为了家终年累月辛勤劳作,我鼻子一酸,故作轻松的说:敢啊,恐怕比你还强呢!说心里话,我小时候比较文静,还真没爬过大树。待到山里,看着高挺的松树,头直发晕,才知道父亲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咬咬牙,学着父亲的样子,把绳子一头栓一铁砣,抛向离地面最近的树杈,晃动绳子,使其沉下来,拽着绳子爬上去,身后栓一根两米来长,前端代叉的棍子, 脚踩着树杈,一直爬到树顶,待到树梢,树高风大,摇晃不止,腿肚子直抖,汗透衣衫。用力摇,松塔纷纷下落,余下的用棍子捅。那年松籽丰收,一棵树几乎是满满的一麻袋,回家后,吃完晚饭,一家人连夜捶出松籽,记得是四毛钱一斤,一天下来,收入三十元左右,看着老妈脸上的笑容,心里陡然间有了男子汉的感觉。此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风起云涌,我们自然是上山,一夜间都成了没知识的知识青年!除一部分到白河、石长林场外,大多分到了工程处,一个工程四连一下子就去了二百多知青。

工程四连

记得在十一月初,我们带着简单的行李在新兴林场下车,徒步二十多里,来到了工作的地点。那是林业局的深山腹地,远远望去,山连着山,山外还有山,待到近前,大树遮天蔽日,没有人家,听不到鸡鸣狗咬,靠河边几座孤零零的旧帐篷,隐隐约约掩在树林里,这是林业局工程处从事修路的一个工段,当时突出军事化,叫工程四连。

连里领导和老工人的热情使我们忐忑的心稍许放松,我们各自被领进了早已分配好所属排的帐篷。帐篷好大,住三十多人,通长两座大火墙,前后两排隔两米来远一块窗户,光线透过黄蒙蒙的玻璃射过来,弱弱的,屋里很暗,大通铺,俩人之间用一块木板隔开来,上面放牙具、茶缸什么的,铺底下,铁锨,镐头,钢钎,大锤,待修的单车轮子,杂七杂八满满当当。。

清晨一阵刺耳的口哨声,把我们惊醒,这才想起昨天大会上连长强调的早起出操的事。

那时正是中苏边境吃紧的时候,全国各地备战、备荒、准备打仗,我们都是武装基干民兵编制,日常活动军事化味道很浓。连有值星排长,排有值星班长,五点吹哨起床洗漱,五点半集合,出操,练队列,练刺杀。再吹哨,开饭,上工。收工回来,吃罢晚饭,就是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大多是学习《两报一刊》的文章、社论,学习前唱歌,几百人放开喉咙,大唱革命歌曲,工人师傅们虽然唱得南腔北调,但是极认真,看见他们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们也不好嘻嘻哈哈。

到连队之初,我们十几个人被连里抽出来,在三个老工人带领下,专门放炮。深山老林里修路,在路影伐开后,第二道工序就是把密密麻麻的树座子统统炸掉,年轻人喜欢新鲜、刺激,这活干着开心。在树根下掏出炮眼,填炸药,装导火索,捣实,一天发一包烟用来点炮,我抽烟就是自此而始。一次几十炮响起,飞沙走石,腾起团团烟雾,树根炸成碎条飞向高空,乌压压的再落下来,一开始跑的远远的,按规定在粗原木马架子里躲炮,后来就不以为然了,在不远处,找个大树躲在后面了事,为这,没少挨连里的批评。16.7岁贪玩,过足了放炮的瘾,比小时候玩战斗兴趣多多。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两个多月才回到工组,正经八百的开山、修公路。

我们正式上套了,开山打炮眼,装车,推车,样样活都不轻松,看似简单,处处有门道,装车,铁锨插在沙石块里,嘎吱嘎吱响,就不往里进,满载的独轮铁车分量不轻,我单薄的身体根本控制不了,打炮眼更是凶险,六米来深的炮眼,靠一锤锤打出来,一锤下去一个白印,记得神树小王掌钳子,小陈抡大锤,一锤打在了小王的脑袋上。差点开花,据说现在还有后遗症。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路基在脚下一点点延伸,脸黑了,手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8磅大锤可以抡圆了砸下去,一气几个小时脸不变色心不跳,一车车的沙石推过去,可以倒着拉空车回来,逞强时二百多斤的大石块,一个人就能捧到铁车上,较起劲来俩人抬500多斤的石头是常事,我们是自幼在山上长大的孩子,干这些强体力活,自然有体力,耐力的优势,评工资时占了上风。那时的生产管理,一靠政治思想鼓动,天天晚上开会,连里对各排,班的工程进度,质量,好人好事进行讲评,有时工组还要接着开小会,对每个人的表现进行评论,谈心,一帮一,一对红……;二是大批判开路,对“地富反坏右”,一点小事就无限上纲,开大会,全连大批判,狠抓阶级斗争新动向,动辄以他们说事。吃完晚饭,我们政治学习,他们不得参加,扫雪,刨尿冰。那些人里,我对一个叫宋清涛的印象极深,大个,180左右,相貌堂堂,沉默寡言,喜欢裹绑腿,走,做,站挺胸抬头,腰板直挺,在如此环境下仍然保持着军人的风姿 。孔武有力,刨起尿冰,一镐下去,冰茬四溅,是黄埔军校最后一批毕业生,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营长,自然是在黑五类之列,据说他哥哥是总理办公室的秘书。在如此政治高压之下,弄得一部分人灰蓬土脸,整日里压抑着。我的好几个同学还因此而“因祸得福”。成分不好,平时有什么好事,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当工人,就业,根本没他们的份,只得另寻出路,自学初、高中的课程,到了恢复高考时,纷纷考上了大学,中专。最近我们几个老同学相聚,谈起那段往事,感叹人生无常,塞翁失马,对他们好生羡慕。除此之外,最能调动我们这些知青积极性的就是一月一评的一、二级工资制度,一级工基本工资33元,二级工38.61,一级工必须占百分之二十,当时正值血气方刚,争强好胜的年纪,虽然差不了几个钱,但是脸面上下不来,月月评工资,人人怀里就像揣个兔子。非常敬佩老工人的秉公无私,每当评级,点点滴滴,好坏都漏不过。记得头一个月评级,班长老孙师傅第一个就提出了我:我同意小刘二级工,按理说,小刘在班里身体最单薄,但是他使尽了全力,再者,钳子秃了,往往是小刘在休息的时候去淬火,这种精神就该评二级工!那时节老工人一言九鼎,在他们的肯定下,我从来都是二级工。加之我们一个林场去的三个人,在评工资时抱成一团,耍了点心眼,先评比我们资格老的知青,然后在互相捧,老知青乐得顺水推舟,这样就苦了山下的几个知青,往往是他们垫底,其实都差不多的,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点对他们不起。记得头一个月开支连同10月份的10多天,开了八十多元钱,心里急,晚上下班,四十多里路,贪黑骑自行车回家,迫不及待对父母讲,自己是二级工,老工人是怎么评的……一脸的骄傲。自己留下二十来元钱,做饭火,其余六十交给了母亲,在母亲接钱时,父亲的几句话,叫我终生难忘:自今日开始,家你当了,你就是无缘无故的把房子拆了,我也不会埋怨你!这就是我的父亲!

那个年代,强大的政治思想教育,使青年人思想发热,人人干起活不要命,十冬腊月甩了棉袄,穿着毛衣推车,十七.八岁正是吃死老子的时候,开山修路,样样活计累死人,一日三餐,冻白菜熬汤,放上点酱油,清汤寡水,起锅时放点“后老婆”油,浮在汤上,天天如是,吃个炒菜就是过年。活累,吃起饭来狼吞虎咽,肚子里越是没油水,越能吃,一顿一斤高粱米饭,风卷残云就吃的一干二净,每月50斤的定量根本不够,渐渐的家里也贴补不起了,兜里的几十斤粮票到下旬就没几张了,一顿只好吃六两。六两饭,也就是两平碗扣在一起,大锅闷的高粱米红小豆饭,吃起来好香好香,就是不敢放开量吃。十斤粮票给二斤细粮票,赶上吃顿好的,大伙好像不过日子了,一咬牙撑个半死。有一次食堂进了些豆猪肉,中午吃包子,食堂在黑板上特意提醒:是豆猪肉馅。我们这帮人馋红了眼,没人考虑后遗症不后遗症的,两眼放光,只盯着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百十号人蜂拥而上,五个卖饭口,乌压压的全是人头,你推我搡,只听轰的一声,火墙挤倒了,浓烟滚滚,灰火四溅,挤在前边的人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回头瞥了一眼,仍然高喊着:我一斤,我一斤半,满屋子的烟灰,包子没耽误卖,老师傅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面对着高举饭票的手,实在是停不下来。买到包子的,一边走,一边吃,一溜烟跑回帐篷,一个个撑个倒仰。

谁在家带点好吃的,我们比本人还上心,一天半夜,睡的正香,迷糊糊被窝里塞进来两个馒头,原来小高在家带了包着蜂蜜的馒头,东躲西藏,还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半夜被大家吃了个精光,捎带着给了我两个。第二天早起那个骂啊!

还有老齐,心智有点迟钝,抠的很,谁跟他要支烟,他都会心疼一半天,那年他家杀年猪,他妈用瘦肉丝炒了一大罐子咸菜,吃饭时偷偷躲在一边吃独食,一天中午吃饭,大家故意都去抢,他急了,抱着罐子跑,昏头昏脑,竟然往山头炮口死命的跑,幸亏被躲炮的炮手发现了,上前扑倒了他,一罐咸菜摔了个七零八落,回到帐篷,他足足骂了一个中午。

难熬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冬天,直到春天,不知在那进了好几种干菜,情况才稍有好转。日子长了,生活的枯燥也叫人心里发慌,懵懵懂懂觉得缺点什么,直到有一天见了一个女人,我们才醒悟到生活中男女在一起的可贵。

一天中午饭后,都正在帐篷里休息,听见院里有人喊:出来看女人啊!霎时间不约而同,大家夺门而出齐聚在院子里,这时路基已经修完大半,汽车可以直接开到连部,只见在车上走下来一个少妇,亭亭玉立,笑靥如花,边走边说笑着,待到近前,看见一二百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顿时花容失色,扭头就往汽车里跑,随之是震耳的起哄声,最初发现汽车里有女人的小张这时早已逃出了人群,原来是他小婶。

现在回想起来,这些老工人,长年累月生产在深山老林,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在大山里往复循环作业,单调,乏味,连见一个女人都是奢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干就是10几年,无怨无悔,真不是常人所能及。他们大多是跑腿,家在关里,除了一年一次的探亲假,有时候过年都在山上,现在想起来还替他们心酸。

这期间连里出过一次大事。二百多知青里可谓人才辈出,有好多是老三届的师兄,年轻人,静极思动,才华外溢,对食堂长期积累的意见,对个别管理严格的老班、排长的不满,处于发泄,办了一个《闪电周刊》,一周一次,用毛笔小楷写满十多张包装纸,内容多是褒贬连里的事,办了两个多月,当时的工作组组长,林业局党委书记刘振生(解放不久,降职使用)表态了:《闪电周刊》的大方向是错的,打击了先进,干扰了生产。于是被勒令停刊了,亏着刘老深受无限上纲之苦,举重若轻,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此事。

这次事件之后,因为工程五连缺一名团支部书记,我被调到五连。

 

工程五连

工程五连是工程处另一个筑路工段,人员比四连少,二百多人,知青,工人各半。连部设在工程线路(东风二岔线)的前三分之一处,距东风林场(后改名南河林场)七八里路。这是一条急等着用的公路,东风林场的采伐作业就跟在我们后头。

到五连后,我被分配到一排,同时,给了一个副排长干,排长姓王,叫王崇尚,大个,180左右,江苏赣榆人,修路的活计烂熟于心,有威信,有能力,对知青们恩威有加,对我很好。我刚去时,一排正好是路影伐开后的人力小集中,那时的林区,大树比比皆是,四.五十号的四米原木,动辄几千斤,林区人抬木头,有特色,八个人抬不动的,就六个人,喊起号子,卯足了劲,往往还真管用,解放前老把式压吐血的还真不算稀奇。我那时瘦小单薄,排长顶多叫我耍龙,干些杂活,令我感动的是处处照顾我的威信,排里开会,动辄就说,小刘排长如何如何。

我那时自尊心特强,无奈力气不是说来就来的,只能以勤补弱,帐篷里的卫生自不必说,扫地归拢物件,我几乎包了,住处离水房子远,我天天早起,等排里的人起来了,每人的洗脸盆都倒上了水,炉子上还余着两桶。干活时,上工在前,收工在后,人是互敬的,渐渐的得到了大家的信任,偶尔有年轻的和我较劲,老工人几句话就会化解。看着老工人马灯下给我补鞋,补手套,心里觉得自己的付出值!

那时候共青团的工作异常活跃,“三会一课”,雷打不动,积极分子培养教育,青年的文体活动,政治学习,劳动竞赛,都有声有色。加之我又给食堂换饭票,我的业余时间,满满的,也好,在全连渐渐有了点小名气。换饭票也有好处,吃细粮不成问题,还能对好弟兄照顾一二。月初月末去处里团委开会,加上出板报,墙报,杂七杂八,一个月总有几天脱产了,在连里总算有了一席之地。

五连的活比四连难干,自春以来一天比一天烦人,林区雨多,未开发的深山老林雨更多,有一块不大的云彩,就会把你淋成落汤鸡。脚下是常年不化的冻土,头上是一团小咬,尽管围着防蚊布,怎奈这些小东西,两毫米大小,无孔不入,最喜欢往眼睛,耳朵,鼻子里钻,咬人异常凶猛,浑身上下被它咬的没好地方,出奇的痒。雨后作业,跳板二十来公分宽,沾上黄泥,溜滑滑的,稍不小心车子就歪倒,弄得人焦躁不堪,火气奇大,下班回来,不顾满身的泥水,一头倒在铺上,再也不想起来。冬天更遭罪,路越修越远,最后阶段,离连部二十多里路了,中午只能带干粮,十冬腊月,滴水成冰,玉米面窝头冻得像石头,拢起火堆,榛柴棍插在窝窝头的眼里,在火上烤,外面糊了,里面还是冰陀,这还不是最难受的,你吃饭,虱子也开饭,那时候,谁有多余的换洗衣服啊!脏了,都是贪黑洗了,早起穿,一到晚上帐篷里挂满了内衣外衣,好在屋里温度高,一夜就干透了,人人都有虱子,人越脏,虱子越肥,咬的难受,痒的钻心,晚上回来,都忙着抓虱子,特别是绑腿拼的衬裤,都是逢,灯黑虱子多,抓不过来,就用牙咬,卡巴卡巴的响。

对比起来,五连的伙食比四连强,我特别怀念五连的粘豆包,那年月小黄米特多,上顿黄米饭,下顿黄米饭,吃的人倒胃口,当年食堂的老师傅叫闻长栋,是个责任心极强的好人,知道疼惜大家,苦口婆心做食堂那几个人的工作,领着他们,抱磨杆拉磨,蒸豆包,我算饭量小的,一顿也能吃一斤粮票的,加上豆馅,就是二斤,就这些,还意犹未尽的。

最好的一段时光是李连长来了之后,他也是才解放的老干部,喜欢打猎,那时候还没有野生动物保护这一说,带领几个炮手隔三差五就会打到野猪、山羊。伍毛钱一大碗红焖野猪肉,三毛钱一碗红烧山羊肉,一开始,一大碗还不解馋,吃完饭的还在食堂守候着,为的是看看有没有剩下的再来一碗,那一段时光出勤率特高,家里没有大事就不请假回去了,其中,红焖肉自有一份功劳。

说起打猎,还有一段惊险的故事。那是70年过小年的头一天,连里叫我领着三个人去大山里把打死的野猪拖回来,再三嘱咐连里过小年就指望着这头猪了,务必完成任务。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和一个林场出来的 陶、李、翟三个好弟兄带足了干粮出发了。狩猎营地在老所(地名)南一处靠河的地方,两间木刻楞小草房,炉火正旺。赵炮、李炮很懂我们的心思,麻利地在锅里捞出一大块香气四溢的野猪肉,蘸着蒜泥,我们又饱吃了一顿,沿着赵炮所说,树皮一刀的路标,向着西边的大山出发了。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翻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山,路标总也无尽头,山里雪大,蹲裆深,中午了,树皮一刀的路标弯弯绕绕,还在前头,身子出了汗,北风刮起,脊背发凉,又冷又饿,临出发时炮手给装上的野猪肉没舍得吃,就着雪,啃了几张食堂烙的大饼,继续翻山越岭,下午两点多钟,大约走了二十里路的光景,在一个山沟里,一头毛管铮亮,三百多斤的大野猪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子弹打在前胸,雪地上一大摊鲜红的血。心头轻松,掏出大饼,冻猪肉,又是一阵狼吞虎咽,把绳子栓在猪脖子上,俩人一伙顺茬在雪地上拖着大野猪翻山越岭,这时眼见着,太阳挨着树梢了。下坡还好,前边的人,拉着绳子掌握方向就可以了,年轻人玩性大,索性骑在野猪身上。上坡四个人合力拽,一开始凭着一股兴奋劲觉得没什么,后来再翻山就吃不消了,每逢翻一座高山,都累得气喘吁吁,待到山顶,四个人躺在山顶上不想起来。眼见得,太阳一点一点的隐在大树后了,约模着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陶提出,抄近道,不然到家黑天了,我们自小都是在山里长大的,熟悉群山脉络,对大山不打怵,抛开了树皮一刀的路标,拖着野猪,另辟新路而行。翻过了几座山,大家犯迷糊了,他说往这边走,他说往那边走,越犟,越焦躁,最后,谁也拿不定主意了,只好采取了一条最保险的办法,顺着小溪走,总有和大河汇合的时候,到了大河就会找到营地了。走了不大一会,也就是三、四里地的光景,就听啊啊几声大叫,我们四个人先后掉在冰窟窿里,(尽管冬天零下30多度,因特殊的地貌,大山里的溪流仍然有冻不实的地方)水深及膝,东北的天啊,河水刺骨,北风似刀,棉裤立时就冻成了冰棍,整个腿麻了,面对着大野猪,我们四人欲哭无泪,扔了吧,连里明天的小年,没法交代,大家眼睁睁的盼着,继续拖着走吧,实在是没了力气,后来还是硬着头皮,踉踉跄跄的往回走。天大黑了,一个人拿着棍子在前边探路,一路吆喝着,一点一点的挨,棉裤不打弯,每走一步戳的钻心疼。就在我们快挨不住的时候,远远的听到了几声枪响,我们几个人心头狂喜,一时间我掉泪了,还好,伸手不见五指,谁也没见到。炮手老赵循着我们的呼喊声,找到了我们,到了营地已经是九点多了,顾不得埋怨,用刀割开冻硬的鞋,四个人脱光了衣服,盖上被,浑身还发抖,滚热的酒,大块的肉,听着老赵的唠叨,手里还拿着筷子,都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早晨起来,棉裤,鞋都烤干了,两个炮手一夜没睡?小年过的丰盛,看着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从心里庆幸没把野猪半路丢掉。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已经习惯了单调乏味的筑路工作,直到有一天,连里来了大批的五常知青,平静被打破了!

那是1970年夏天,由五常县,山河屯林业局,分来了大批知青,五连来了一百多,其中二十多女知青特别引人注目,她们离哈尔滨近,举止打扮,有别于偏远林区的姑娘,我们这些长年累月不见女人的小伙子常在帐篷前溜达,就是老工人也有意无意的瞥几眼,为此常常引起五常男知青的敌意。逐渐地在我们身上出现了不小的变化,小伙子们在姑娘面前都愿意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这是人的天性。

五常知青的到来,给共青团工作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考验。他们大多是老三届的,在学校都是造反的红卫兵,而且一个造反组织的居多,抱团,好挑事,打群架,和本地知青打,自己人也打,最爱和食堂、卫生所过不去,老工人也拿他们打怵。最叫人头疼的是他们当中有个头,姓王,是原来红卫兵造反团的司令,此人才华横溢,能说善讲,辩论起来滔滔不绝,在那批知青里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喜欢表现,受捧,就是不愿出力干活。在两名五常籍团支部委员和团员的帮助下,逐渐摸清了这些人的大体情况。连里接受团组织的建议,对王司令一些人,分而治之,安排他烧水,叫他协助出板报、墙报,教唱歌曲,有了矛盾,请他出面协商解决,小王有了面子,乐得清闲。其他人拆帮,分散在各班。同时加强了文体活动,打篮球,乒乓球赛,赛诗会,教歌,通过活动,逐渐团结了一批正直上进的骨干,很长一段时间是相安无事。。

尽管是这样,就在路基工程接近尾声,他们即将要撤离的时候,事情还是发生了。事发的前几天,小付(五常知青,支部委员)就忧心忡忡的对我说:好像不对劲,王司令天天找人嘀咕,有时背着我,要有什么行动,告诉连里加小心!过了两三天,付又说:他们想报复,而且准备了刀,有名单,你当团书记,也得罪了人,其中有你,你最好搬到你家乡弟兄的帐篷里住。

我们一个林场出来的知青在我离开四连后,他们转到了以房舍建筑为主的三连,上个月才转到五连。我们的家乡观念极强,比之五常知青毫不逊色,在平时的小摩擦时,几回都占上风,所以他们也忌惮几分。向领导汇报,没在意,以为是小孩子的把戏。我深知小付的城府,绝不会大惊小怪,不敢大意,次日搬到弟兄的帐篷。

晚上我央求老师傅多炒了几个菜,煮了肉,我请客。炸药箱子排成一溜,大碗酒,大块肉,本来就是撒尿玩灰的哥们,架着酒劲更是豪气冲天,最后干酒为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动上呼兰人一手指头,如有不拼命者,不管胜败,事后严惩,家法侍候。

酒进尾声的时候,王司令单刀赴会,干脆利落,撂下几句话,喝了一杯酒走了。“你们保持中立,我们不动你们任何一个人!”

第二天情形大变!电话线割断了,下山的道口,有十几个人把守着,手里还玩着刀。早起开饭,他们就借故闹事,把服务员打了,接着是大夫,平时有过节的班长、排长。全连的人都没出工,连里失控了,事情在恶化。

老指导员找到我急匆匆地说:赶快带几个人,到东风林场打电话,向局保卫部报告,要出大事!”第二天吃完早饭,还是上次拉野猪的四个人,骑着车子,慢悠悠的下山,到了路口就被拦下了,我们说没吃的了,回家取粮票,正在争执间,恰巧小付在,加上他们都知道我们是上呼兰的,也就放行了。本想去东风林场打电话,看见有几个人在监视着,心里佩服王司令的心思缜密,监视而不割电话线,消息传不出去,而不暴露。

回到上呼兰打了电话,就一直在家躲着,事后听说,当天保卫部上去二十多人,收缴了一花筐刀子、匕首,还铐起来好多人,其中就有王司令。紧接着,五常的知青大多返回了老家。直到现在我还觉得对不起小付,应该叫付大哥!还有女支部委员陈大姐,他们的贡献没得到应有的评价,也不知回家后受没受委屈!这是我一直的心病!

这段经历对我的锻炼无可置疑,令我终生难忘!在工程处令我终生难忘的还有一件事,就是评就业当工人!二百多知青,七名就业指标,人人垂涎,都想得之而后快,评了二天一夜,是肉搏战,说是惨烈也不过分。

如果说在评工资时我们耍了点小把戏,那么在评就业时就是处心积虑了。几次风风雨雨,特别是五常知青闹事,使我深深懂得了家乡弟兄同舟共济的力量和可贵,此次评选我着实为他们担心,新来乍到,老工人和领导对他们印象肤浅,如果各自为战,人人都争,人人都得不到!下场定型是全军覆没,思前想后,只有我捅破这层窗户纸最合适。于是我和弟兄们反复分析了此事的严酷,彻底打消了一部分人的幻想,推出了三名年纪大的知青参选,其他人忍痛牺牲,舍己为人,顾全大局。并筹划了,先观察,后发制人,在评选进入尾声时后全力捧;基于我在五连实际情况,对我不提名,不评论,不反对,等等一些具体策略。晚饭,三个参选人忙不迭的买菜、打酒。对酒高歌,有的人欢天喜地,有的人满脸苦笑,他们心中的酸楚,我懂,其中有我最要好的同班同学,为了大局,我只好佯作不知。

评选,异常激烈,两天一夜,关键的时候工人阶级的严肃,负责,认真,叫人敬佩。提出一个人,扒一层皮,一块玻璃拿家去了,通信员把一封信误拿到五连了,一件小事就完蛋了。到了第二天的晚上,我的弟兄们全力推出了参选人,因为是来五连不久,说的大多是在三连的事,云里雾里,一人提,三十多人一起呼应,众口成金,有人存疑,他们就背诵毛主席语录:我们要相信群众,我们要相信党!气势逼人。

这些知青来自山上山下好几个单位,虽然家乡观念也很强,但是各揣心腹事,甚至互相掣肘,七名指标,上呼兰的占了三名,推举出来的三名参选人,若不是陶因为在仓库里勾出几米细铁丝套兔子而落选,很可能圆满实现我们的计划。

我是鸡岭林场小张第一个提出来后轻松通过的,现在想起来,好怀念他。张比我大,不知张兄现在如何?回忆起过往种种,好感谢你!

6910月——7012月,二个年头的知青生涯结束了,但是,留下的记忆,经历的一切,影响了我一生!

 

                            闲云野鹤

                          2013  4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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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心语

生命中独特的岁月经历,青涩的青葱年华真真的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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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生活,一个时代的宿影。一篇文字,永不泛黄的记忆。

黑牡丹

[ft=,3,楷体_gb2312]69[/ft][ft=,3,楷体_gb2312]年10月——70年12月,二个年头的知青生涯,血雨腥风,历经磨难。却成就了一个铮铮铁骨的东北硬汉!值了!祝闲云大哥一生安好![/ft]

一村

一段知青岁月,一份难忘的记忆,一次人生的磨砺,一代人杰的崛起![em]e179[/em]

心梦

此文把我带到了几十年前的知青生活,激情燃烧的岁月,棉帐篷,大通铺,地中央用汽油桶做的火炉子,炉子上偷偷用脸盆盖住的香喷喷的烤土豆(食堂越冬的土豆在我们女寝储存)。大通铺上的女知情经常会有人连哭带笑的闹,据说是被黄鼠狼觅了,然而我却从来没遇到过,我从骨子里就不相信迷信那一套,也许是那小东西也不愿意待见我吧。呵呵,这些虽然离我们很远,但回忆起来还是很清晰,历历在目,恍如昨日。野鹤兄说的不错,这一切会影响我们的一生,也许会成为人生旅途的另一笔财富。欣赏兄长细腻的文笔,建议您把这些素材写成小说发表,我相信一定会吸引很多和我一样的读者。[em]e179[/em] [em]e163[/em]

伊文

本家哥哥此篇中的丰富动人的故事,堪比梁晓声的《知青》啊![em]e179[/em] [em]e183[/em] 使者虽然没有知青经历,却非常喜欢关于知青的作品和影视剧。很早那部叶辛的作品《蹉跎岁月》,梁晓声的《年轮》、《今夜有暴风雪》,老鬼的《血色浪漫》,都梁的《血色黄昏》,还有张承志的《黑骏马》俺都读过哩,好多都改编了电视剧。 哥哥这篇要是拍成电影电视剧啥的一定不比他们的逊色!真佩服本家哥哥的记忆力,那么深刻那么清晰。 这么多故事,这么多人物,打野猪那段真刺激,读来真是过瘾啊!感谢本家哥哥,如此长的篇幅花费精力和心思,辛苦了哥哥![em]e160[/em] [em]e183[/em]

船长

[em]e183[/em] 一段难忘的往事,一个想起来即振奋又心酸的时期,经历了艰苦的岁月就知道了友情可贵,吃过了窝头,高粱米,清水煮白菜,就知道了豆猪肉也是难得,就知道了什么时候也不浪费粮食。很好的文章让人回忆,让人思考,让人忆苦思甜。

子骞

以怀旧为名,实则清算岁月旧账,这或许才是知青岁月的目的,因为该走的人走了,蹉跎的人蹉跎了,也唯有发出“此地空余黄鹤楼”的感慨,正所谓青山几度秋,徒留夕阳红。

会儿平安

往日里的苦辣酸甜,铸就老哥哥一身正气凛然,过去的是岁月,过不去的是记忆,一笔可贵的精神财富,陪伴着老哥笑傲人生····

子骞

[em]e179[/em] [em]e183[/em] 我也是69年 10月下乡到伊春西克林!

记忆珍藏

朋友的一篇《知青岁月》把我的思绪又带回了那个激情燃烧的时代。我虽然没有插过队,却也接受了回家乡接受了贫下中农在教育的洗礼。这段经历将会成为我生命中永恒的记忆,鞭策我战胜一切艰难困苦,激励我在人生的道路上风雨兼程!欣赏美文,谢谢朋友![em]e183[/em]

简。静

有过知青经历的人,真的是拥有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王者+++++++

[ft=,5,楷体_gb2312]跟在犁杖后面捡土豆,一天就有二元的工钱,在那时候可是好活计啊,不亏是靠山吃山。那时候的大小兴安岭物产丰富,是全国比较富庶的地区之一[em]e179[/em]。老哥,你那时候有工资发,是属于兵团性质的。我那时候纯粹是赚工分的,劳动一天算一个工,一个工值多少钱,要到年底结算的时候才知道,一个工答应也就七、八毛钱。后来的老哥大小也是个领导了,领导处处以身作则是那时候的优良作风。政治压倒一切,是那个时代的特征。就业机会少,能转为正式的工人,是因为你不但根正苗红,而且各方面都表现突出啊![/ft]

对影成三人

先占个地儿,回头再说,太长了,没看完。[em]e129[/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