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乐年华

个人日记


 

上个月,老同志的儿子结婚,去山上喝喜酒,老熟人见面自然往一起凑,围着桌子坐好,环顾左右,巧了,都是当年木材生产段的老弟兄,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大通铺上睡觉的人感情非比寻常,浓浓亲情,杯杯烈酒,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喝到极处自己被自己感动了,友情,豪情一起迸发,酒到杯干,酒水和泪水混到一起,分不清是辣还是咸。

      

1971年自工程处就业回来以后,如我所愿当了电工,一次发言,“自毁前程”当了干部。那是一次全场职工大会,年轻好胜,搜肠刮肚写了一份发言稿,会后领导叫我改了行。1978年,团书记干的顺风顺水,领导一句话我就到了木材生产段,那年月讲究服从领导,听从分配,不情愿,也没得办法!

我不是怕艰苦,因为我对木材生产确实一窍不通,对机械化生产更是门外汉,我是担心挑不起这副担子。这不,上段的头一天就闹出了笑话。

开过见面会后,满脑子浆糊,在装车的愣场闲逛,远远开来一辆吉普车,那年月能坐吉普的都是大官,我佯作不见,哪成想刘局长下车就喊:段长在吗?问了我三句话,我回答了三个不知道。“任务完成多少了?”“不知道”,“今年一共多少任务?”“不知道”,“现在采的是那个林班小号?”“不知道”!刘局长阴沉着脸,冲着听信后急急赶来的张主任大声吼道:“你们这是用了一个什么段长啊?”趁张主任和他解释,我扭头走了。

尴尬的事接连不断,一天中午,一台集材50没熄火,我上车就开,拐弯时,转向杆搬过了头,锁上了,怎么往前推也推不回去,车原地打转,这帮家伙都端着饭碗出来看我的笑话,直到把我弄得头昏脑胀,才上车给我解围。还有一次就更不好了,记得是当段长的第四天,见油锯手伐木好简单的,一时手痒,要过来就干,等自己干就全变样了,油锯根本不听使唤,树倒方向弄错了,活生生把油锯夹住了,此时林子里刮起了风,大树左右摇晃,锯手不敢过来帮忙,等我弄出来油锯,浑身发软,大汗淋漓,回到工棚子赶紧换衣服,衬衣衬裤已经湿透了。

 

采伐段是机械化作业的生产工段,油锯伐木,拖拉机集材,绞盘机装车,年最多时两万米的生产任务,四个大工组负责采、打、集,两个工组绞盘机装车,修理工组电焊、车床、烘炉一应俱全。原条作业,流水生产。并负责生产前准备作业,和伐后清林打带的全部工作。

到工段第一印象就是生产紧张的叫人喘不过气来,工人的艰辛叫人心疼。包车组和装车组是一班半生产,忙班在工段住,隔一天早三点上班,晚十点下班。记得在371林班采伐,那时没有通勤车,集材员小赵几乎天天早上第一个骑自行车到,满脸白花花的霜,进屋,不等喘口气,倒碗开水,掏出干粮就吃,一个十六.七的孩子,一两点钟勉强爬起来怎么能吃饱啊?,骑车二十来里早饿了。晚上下班小半夜了,说孩子两头见不着爹,一点不假。

愣场一冬搬好几次家,竖架杆,盖绞盘机房,一天拿下,当天搬家,当天投产。黑天半夜缆索出故障,滑车坏了,跑车出轨,人站在大钩上,绞到几十米的高空处理,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肉跳。

记忆最深的就是380林班的采伐作业。这是一场硬仗,恶仗,至今想起来心还紧绷着。

这个林班山势险陡,遍布跳石塘,正因为如此,这块好林子才保留至今,林子虽然好,但是生产起来极难,日本人在东北掠夺采伐时也没敢打它的主意。

进入秋天,我们丝毫不敢大意,以调查队资料为基础,详细踏查了整个林班,各个沟都是窄窄的,沟沟有流水,躲不了,绕不过去,只能把集材道修在水上。冻板道超坡的地方多,连撤代绕,直到验收时还担着心。进了沟里全是大石塘,找点土好难,用汽车拉炸药挨排炸,四个工组同时铺开,齐头并进,天天是狼烟四起,山谷里震耳欲鸣,道修好了,大石头上面是小石头,小石头上面是碎石头,下面还能听见哗哗的流水响。冬运开始,油锯手在跳石塘里艰难跋涉,挂锁带,主绳短了够不着,拖拉机倒着绞上去,集材员一天下来累的要死,集材车跑坡是常事,满载一车的原条推着拖拉机,一溜烟似的,呼啸而下,车七拐八怪,路边撞倒的小树咔咔山响,撞到大树就是车毁人亡,大老爷们也吓的掉眼泪。看着他们满身的疲倦我心疼,跟他们在一起,给他们帮帮手,心里还舒服些。晚上也睡不踏实,每当夜半两点多,心里就忐忑不安,明知道运材的汽车就要来了,想叫起他们,张张嘴又闭上,好想好想叫他们多睡一会!没办法,只能陪他们一起去装车,给绞盘机房添添炉子,其实是没用的,绞盘机房有专人烧。

春天延流水下来了,处处是冰湖,冬运尾期到处都是水,铺底下哗哗响,晚上脱了鞋,好好的放着,早起鞋都飘到门口去了,老师傅做饭,弯腰就可以取水,我曾经做了一首打油诗:

 

回眸二十九年前

冰天雪地扎营盘

床下残冰映冷月

仰望苍穹寒星闪

 

棚内潺潺桃花水

鞋儿漂漂似小船

担水无须井边去

灶旁俯身是清泉

   最难熬的是冬运最后的日子,拖拉机把愣场搅成一片及膝的污泥,装车工胳膊插在稀泥里穿锁带,呕的胳膊又红又肿,要命的是小咬,蚊子,一天比一天多,一个团团围着你的头,无孔不入,咬的你连死的心都有,尤其是钻进眼睛里,那种辣,叫人痛苦不堪,两手稀泥,一抹一脸,索性用稀泥把头脸、脖子都糊上,那模样简直像鬼。集材车也同样好不了,春天,雪水下来,集材车拉着木头下山,后面就是一条泥河,车坏了,脱轨了,在稀泥里摸,浑身上下没好地方,下班回家,媳妇不待见,把衣服仍的远远的。愣场检尺员多是女性,十七.八的大姑娘,也学着老工人的样子,往脸上摸稀泥,那模样叫人心酸,心疼。我爱人就是其中之一,现在回忆起来还唏嘘不止。

   那年月,一切为了生产,毫不亚于现在朝鲜的“先军政治”,全场上下时时都在擂着战鼓,催人奋进,叫人热血上涌。万米车,红旗工组,人人羡慕,家里的孩子老婆走到大街上都挺着胸,人上了前线,家里的大事小情自有后勤部门打理。

段上自然是竭尽其力,中午吃饭的时间,就是天天的动员大会,表扬,讲评,流动红旗,先进工组,党团员骨干会,当然也少不了大批判。全工段的人,嘴里说的,心里想的就是生产任务,常常为你高我底闹的脸红脖子粗。拖拉机是轴,上上下下眼睛盯着,车坏了全组的人着急上火,大件坏了,全组的人陪着,通宵达旦也是常事。

那时候段里的干部和工人丝毫没两样,天天摸爬滚打在一起,一分钱的便宜不占,有好吃的都自动往后退,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是真实的写照。那个岗位缺人了就会自动补上去,挂锁带,跟油锯,出车。为这,调度老刘差不点送了命。    

一天 中午大家都在吃饭,下面传来话,汽车跑坡了,掉道了,刘为了节省司机的时间,趁吃饭的功夫去拉车,拉不动,用绞盘机绞,方向偏了,车翻时,把正在甩出去的他侧压在搭载板底下,我们赶到时,顾不上看看死活,顾不上找工具,三十多人硬是把拖拉机抬开一条逢,把人拽了出来,我在车上抱着他,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听见他哼了一声,弱弱的说“我不行了,我的抽屉有扣款的名单,千万别弄差了",接着又昏迷了过去,到了林业局医院,截了肠子,我拎起来看看,有一米半长。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我逐渐喜欢上了采伐段的紧张和快乐,段长也当得有点模样了,现在想起来当年老工人对我的支持和帮助,想起生死与共的日日夜夜,心里就涌动出一股激情,说一声感谢,实在是苍白了,多少年了,萦绕在我心头的一句话是感恩!

记得在河东?林班采伐,秋雨过后,河水归位,大组长李叔,(这些老工人,五几年建局前,好多人和父亲在一起,我一直是对他们以长辈相待。)对我说:到时候了,该修桥了,我随口说:你们组辛苦吧。那时这条河宽,有五十多米,河水深,水流急。十几个人,三台集材车,开山采石,伐木、扎石笼子,上桥梁,铺桥面,所有的工程一肩挑。人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下石笼子,填石头,深秋,冰冷刺骨,人出来嘴唇乌青,浑身发抖。桥上大梁,好长好长的原木两台车联合绞吊,水深,集材车无法作业,投石垫高,就这样,半个月,一座结结实实的大桥贯通了整个冻板道。这些可敬的工人没跟我讲一点的难处,没有抱怨,没发过一句牢骚,那时有什么啊,计时工资,不能多给一分钱,仅仅是几瓶御寒的酒啊罢了,没人提钱,也不可能提钱!我能做的就是天天陪着他们!

采伐段的豪气,大气,是出了名的,冬运结束,骨干不散,干一些造林,抚育伐一类的营林战线的活计,心情松弛了,喜欢凑分子聚餐,月月必保。我家宽敞,地点多数是在我家,留下几个人,买一头猪,杀掉,早早下班,几十号人,屋里,院中,摆满了桌子,大碗酒,大块肉,头蹄下水,对酒当歌,猜拳行令,酣畅淋漓,不醉不归,余下的肉,分掉。

平时中午在山上吃饭,也经常在一起热闹,记得有一年的端午节,头一天就说好,叫媳妇们卖卖力气,一家带一个拿手的菜,在山上过节。中午果然丰盛,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也是花样百出,谁家也不甘落后,没有酒杯,用自行车的铃盖,一盖盖的倒,一盖盖的干,老工人杨布文,早起辣椒吃多了,酒醉吐的一塌糊涂,红红的辣椒,大家还以为吐血,我也好狼狈,倒在树下,睡了整整一下午,嘴冒沫,老赵的大黑狗,添着吃,狗也醉了,躺在我身边睡。醒来,老赵对我说:你小子还真不糊涂,太阳走,你还知道往阴凉地方挪,你命大,我家的狗没吃了你。

在新兴林场采房料,大家馋了,于是放倒了一口猪,拉上去大半角肉,这里有工程处当年修道遗弃的大锅,我和老樊挖灶架锅,大大的猪肉块,放上道边采来的山花椒,急火烧开,小火慢炖,中午香气四溢,满大锅的红焖肉馋的小伙子们来不及洗手,就忙不迭的往碗里盛,一个下午,活也没干,就是喝酒吃肉。

到了春节放假,就更热闹了,你请我,我请你,家家是高朋满座,段里的几位领导都争着把几位大组长和油锯手,拖拉机司机,请到家来喝酒,谈一年的生产,谈节后的安排,年年如是。

酒越喝越厚,人越处越亲,老工人高维海厚道,活好,患了肠癌,不久爱人也患了癌症,一家人彷徨无助,整个工段的人说起来都替他上火。开支时,段里稍稍点了一下,结果出奇的好,他二十,我十块,没有一人拉下,场里的领导坐不住了,工会牵头,组织全场捐款,大概一共捐了七千多元,七几年,那是不小一笔钱啊!那时人情往来也就是三五元的,这事曾经引起全局的轰动。

日出日落,日积月累,他们感动着我,感染着我,也完全融合了我,我成了他们中地地道道的的一分子,办事的思路,说话的语气也酷似。

记得在371林班,段的食堂归场部管,大家对伙食意见纷纷,几次向林场反映,迟迟不见动静,有天晚上,他们磨叨的我实在烦了,我没好气的说:你们不好拉稀啊!就这一句话,早起木材车,喇叭摁的山响,没人起来,都蒙头装睡。木已成舟,没有退路,我只好对司机们说,都闹肚子了,今天装不了了。木材车空返,这是生产事故,一个多小时后,林场场长,接到局调度室的电话,气冲冲的赶来了,稍一打量,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开门见山,干脆果断:我知道你们什么病,现在开始,食堂由你们段里自己管,车下去给你们拉猪肉。丢下一句:都他妈干活去!说完,狠狠瞪了我一眼,走了。此后对我的胡闹只字未提,直到现在我还深深敬服这位老领导领导艺术和肚量!

生产段的四年,有辛酸,有劳累,更有欢乐和温馨。

劳累了一天的晚上,两排长长的对面铺上,下面滚热的地龙把铺烘的像自家的炕头,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你一句我一句的聊,闭了电,换上两盏马灯,还有人继续说。林场的陈年旧事,解放前老“山狗子”的辛酸,各自家乡的风土人情,各自家里的磕磕绊绊,甚至一些老人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大多是在铺上听来的。当然,还有我讲的故事,我长年累月在奶奶那里积攒下来的故事,派上了用场,李秀江的河南豫剧,老东北的二人转,都是大家喜欢的保留节目。

分手已经29年了,当年的一切常在心头,梦醒发觉自己腮边流着泪。好像又看见了我的好兄弟李,夜里,在刺骨的寒风中,站在高高绞起的大钩上排障碍;好像看见了油锯手老陈,伐树,伐而不倒,倒时,如同多米诺骨牌,自上而下,前浪推后浪,雷鸣电闪,阵雪飞扬的壮观;(为了方便集材,迫使大树顺山倒,其实是违章作业)好像看见了在伐木时,被树上的吊死鬼(挂在树冠上的树枝)穿头而牺牲的油锯手冯;好像听见了当年的指导员赵在说:和当官的理论,要说,就一起说,要骂,就一起骂……

遥望青山,心中泛起阵阵依恋,遍数当年性命相依的弟兄,物是人非,指导员老赵,调度刘叔,领着修桥的李叔,装车的赵叔,诙谐幽默的李秀江,司机老陶……都已先后作古,当年的小弟兄现在已是两鬓斑白,风采不再。可是,那些事,那些人依然在我心里鲜活,一切,还像是在昨天......

 

 

                                                   闲云野鹤

 

                                                  2013- 5- 14


图片 
            这是当年的真实照片,摄自南河林场。(照片来自文联主席褚 )


 


 





















文章评论

快乐的像小鸟儿一样

苦乐年华,是一段艰辛而又感动的岁月。那时候生活是那么艰难,亲情却可以延续几代人。工作是那么辛苦,却没有人计较得失。亲戚朋友同学同事之间都是一辈子的情谊。而如今,生活水平日益提高,亲情友情却一再贬值。看了您的文章,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感动!祝你们都健康平安,开心快乐![em]e183[/em]

子嫣

看了这篇文章,了解了父辈们在那个年代生活的真的不容易。在这里我借叔叔的空间像父辈们致敬!

尘缘

先占个前排[em]e112[/em]

何仙姑

漫漫的岁月,淡淡诉说,那浓浓的情!

蔚然成风

那一段艰苦的岁月,也是一段赤诚相待的岁月,对现在而言是多么的弥足珍贵!我最敬佩前辈这一代人的精神,不仅因为你们为新中国创造了物质财富基础,更感念的是你们值入血液的无私奉献精神。你们的境界永远是我向往的涅槃!

金色阳光

生活是一团麻 那也是麻绳拧成的花 生活是一根线 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呀 生活是一条路 怎能没有坑坑洼洼 生活是一杯酒 饱含着人生酸甜苦辣 生活像七彩缎 那也是一幅难描的画 生活是一片霞 却又常把那寒风苦雨洒呀 生活是一条藤 总结着几颗苦涩的瓜 生活是一首歌 吟唱着人生 悲喜交加的苦乐年华 [em]e120[/em] 我练好了,唱给大哥听

会儿平安

一段段回忆里的青春年华,一幕幕逝水流年的青春往事,转眼间,两鬓已白发,远去的是时光,不变的是友情,沧桑岁月里,祝福老哥笑看人生·····

尘缘

看了此文,让我领略到了上一辈人的辛酸苦辣!看来得珍惜现有时![em]e112[/em]

静心^_^暖阳

苦乐年华,经历了,过去了,对己对人都是财富。

栀子木香

人到中年,心在旅途。祝福永远,牵挂永远!

金色阳光

[M][ft=#003366,5,]岁月匆匆逝长河,回首往昔磨难多。[/ft][/M] [M][ft=#003366,5,]天地翻复世道变,会友网海度春秋。[/ft][/M]

金色阳光

[ft=,2,]年华苦乐未蹉跎, 百味人生细品酌。 荣辱得失均淡定, 天高地阔幸福多。 [/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