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凤兮

拙作赠友：阳光雨露——

    【壹】

     一个月前，我无数次的想像我们再次相见会是何时何地，我假设过我们可能遇上的各种各样的情境，唯独没有这样的场景。

——你是奉命监刑的将军，而我是一个即将劫持囚车的带罪之人。只因那个即将要被押赴至菜市口斩首示众之人，是养育我，教诲我，自小与我相依为命的师傅——快手神偷。

自一个月前的不告而别，我便做好与你我再见便是兵戎相见之时。而此刻我宁愿你依然是那个天涯追缉我的宁毋屈，也不愿相信你会是那个一声令下便断送我的亲人于断头台的监刑之人！这些便是你一直以来所谓的使命么？看着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在你面前断送性命原来是你的使命？哈哈……她的嘴里溢出一丝冷笑。

“露儿……”

心乱如麻间，风中传来你的一声低喃，我握住菱花剑的手险些不稳，你还是认出了我是吗？我扯下面纱，抑或是你早已知道我是谁？

“原来，原来你早已知道我……”

“露儿，你不要轻举妄动。”

“你这是警告吗？”还是劝阻？后半句我咽在了喉，此时说这些又有何用，我们之间永远横亘着天壤之别。

你是大圣皇朝那个赫赫有名、智勇双全的大将军，而我不过是一个偷儿，自从师傅收留了流落在街头巷尾，不知名亦无姓的我开始，是不是便注定了今日你我对峙的这一场玲珑棋局般的宿命。

你唇角动了动，然后，一个阴阳怪调的声音突兀地介入，打断了你我的这场对峙。

“有刺客哪，有刺客！”众人终于从突变中惊醒，剑戟纷纷冷对，囚车的周围慌成一片。

你有你的使命，我亦有我的恩义。此后，你我恩断义绝！

啸的一声长啸，青锋出鞘。菱花剑在手，我轻盈地跃起，一招菱花凌空，官差纷纷捂胸倒地，刑场顿时乱如一锅沸水。菱花凌空是我毕生武学之要，曾有多少贪官恶吏命丧于此，我无从计数，我只是不曾想过我最爱的菱花剑终有指向你的一日。

昏君钦点的狗钦差也禁不住吓得躲到桌子下，口中狂叫：“来人，快来人。”

我不屑对此等窝囊物动手，你所效忠的君主养了怎样的臣子，你看清楚了吗？

“露儿，你这是何苦？”看着你若水平静的眼眸写着一丝讶然，我笑了。还是你很难相信那个外表羸弱的我手段竟会如此狠厉？你不是清楚我正是传说中的快手神偷的传人玉千影么？而这一切不也是你为引我入瓮而设的局吗？

【贰】   

两个月前，师傅无意中得到消息说皇宫内苑藏着一枚外番进贡的举世罕见的沧海遗珠，后来，师傅决定要入宫一探究竟，我自知师傅决定的事，素来言出必行，只是那时的我对师傅的出行莫名的在意，于是向来不喜欢皇宫的我竟然央求师傅一同入宫打探消息。师傅一向喜爱独行，纵使我是她唯一的徒弟也毫无例外，断然回绝了我，就在当夜子时出发了。

岂料我等了一天一夜不见师傅的归来，心中隐隐不安，直到夜闯皇宫才知道从未失手的快手神偷竟然失了手，最后身陷囹圄。就在我四处奔走，想方设法营救师傅的一个月前，得到皇帝的一道圣旨要将快手神偷在秋后菜市口午门斩首示众！

师傅待我恩重如山，给我定所，赐我名，还教育了我，虽然我们干的职业在世人眼中是见不得人的偷儿勾当，可我们就像一滴存活在阳光下的雨露一样，活得坦坦荡荡。

所谓盗亦有盗，我们并非专门盗取奇珍异宝的恶贼，聪明如你，这一切你可曾得知？不，你不会知道！你们只知道快手神偷终于落入法网了，你们只会拍手称快，这两个朝延明令通缉的要犯死期不远！

诚然如此，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傅死去，况且今日一劫我早已抱着死的决心。       

你足尖轻点，身轻如燕地平地跃起，剑光闪过已离了鞘，你终究还是出手了。

我们遥遥对峙，你直视我，为何你的神情有着疲惫，可是有一丝一毫为我？

那些曾在心底盘旋过千百次的话，终是没有再问出口的机会：“不必迟疑了，驸马爷！”

我在风里仿佛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是你在我心生不舍吗？还是你知道这一个月我一直在留意关于你的一切？

是的，我都知道，知道关于你的任何消息，包括那昏君要将长公主指婚给你的消息，可是你冷峻的脸上我看不出一丝冰雪消融。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我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罢了！罢了！好好做你的驸马爷吧，更何况你我之间还隔着更大的敌对问题。

不知何时，城下的官差越来越多，我手持菱花剑，招招狠厉，一招一个处理掉企图接近囚车的官差。

“宁毋屈，杀了快手神偷！”狗钦差看出了端倪，知道我顾及师傅安危便对你发号施令。

我双目发红，挑起脚下长枪一招菱暗花明破空而去，正要解决了那狗钦差性命。一个熟悉的身影纵起，锵——青锋划破长空，长枪断为两截。

一招未成，狗钦差早已被吓得屁滚尿流，便要临阵脱逃：“宁将军，这里交给你了，我先将要犯快手神偷带走，你负责捉拿她的同伙！”

眼看那狗钦差为逃命，不惜拿师傅当盾牌落跑，而此时也将逼近午时，我在心里暗自着急：不好，他们莫不是要带师傅前往午门？

【叁】

长剑一划，虚晃一招菱花幻影脱了身，提剑施展微澜步随后跟上，旋即身后有猎猎作响声，我眼角余光看到一抹蓝色衣角正紧随而至，宁大将军，你果真是深藏不露，微澜步已是天下一绝，想不到你轻功也竟不在我之下。

你我虽然尚未正面交锋，然而凭着习武之人的直觉，你的武功并不在我之下，甚至在我之上。可我为何感觉不到你的剑气有一丝杀意，却又苦苦纠缠，这是意欲为何？

我一心担忧着师傅的安危，也不作细想，一招菱罗剑网密密麻麻地匝去。

锵——你一抖长剑，挡住了泰半的剑气。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手中的菱花剑也突然间似乎有千斤之重，我竟然舞不出任何的招式来了。

念及师傅，我义无反顾地，剑刃一划，两剑相交硬生生地划出一圈剑圈，他明显一惊，旋即手中的剑一旋，我不失时机地挣脱了他的剑影，如鱼得水地凌空舞出无尽的剑光。

他神情忽明忽暗地看了我一眼，剑气徒升骤然化作无数火花，剑圈如银光，那道身影在无数的光环之中，风声唳唳，剑雨重重，我当下大惊，已是退无可退，只得迎刃而上。

这是你对我的决绝么？心忽然一片冰凉，我从未发觉菱花剑是如此的沉重，重得我已无力继续舞动。

刹那间，寒气大作，寒芒烁烁地直逼过来，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快得让我还来不及作任何回应，然后，我似乎听见了什么刺入骨肉时发出的噗的一声。

我有些不明所以，看见你瞪大的双瞳。

 我低头，你手中的铜剑剑尖穿入了我的胸膛，我却没有痛的感觉，我忽然笑了。眼前是一张冰雕刻就的脸，上面写着一脸的紧张，还有冷冽的剑眉也皱作一团。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要打破你这张冷脸的……”

“露儿……”

“你看玉千影终于说到做到了。”

“露儿，你不要说话，我会救你的……”

 看着你紧张的神情，原来，你并非对我无心。这样便够了。

 我在十八年前就本该消失的，只是侥幸地多活了十八年，这十八年积攒的光阴只为遇见你，只为你。

 师傅，对不起，徒儿还是不能做到狠绝，也不能去救你了，对不起，徒儿不孝……

我只觉头越来越沉重，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终于跌入了无尽的黑暗。

“露儿，你睁开眼，听我说……”

【肆】        

痛，是入骨般的疼痛袭来。

迷迷蒙蒙中，我好像来到了一个地方，华灯初上清秋夜，月华阑珊纤尘处，有你，有我。

依然是月白风轻的夜，一如我们的初相识。似曾相识的情景，这里到底是哪里？我睁大眼睛努力向前望去，熟悉又陌生的亭台水榭，飞檐重楼，原来是我们初次相遇的那条青石巷子。

原来，这一切我都记得，即使是死我仍然可以清楚地记得。

依稀间，我好像看到了那个踏着清冷月色黑衣出行的女子，她犹如月光悄然映照至屋宇那般悄然接近那个陌生男子，后来试探竟演变为沦陷，沦陷在她自导自演的那一出邂逅里，后来的撤退已是来不及，不知何时她已经对他弃械投降，沦陷了，在那个与世无争的世界里。

可是，为何是他，他肩负的一身道义偏偏与她背道而驰? 

人生若只如相见，那该有多好？他还是那个威名远播的大将军，建功立业，她仍然是那个浪迹天涯的玉千影，四海为家。

 怪只怪天意弄人，这世上若有来世，她定然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凡女子，许他元宵佳节，月上柳梢时，彼此相约黄昏后，或者是做一个弱柳扶风般的女子，只与他禅娟相伴，红袖添香……

 “露儿，露儿，不要再睡了，快点起来……”

 呵，看吧，她终究是她，谁都不会是，只是那个他曾经天涯追缉的头痛人物——女盗贼。她永远也不能再听他一声声地唤她：露儿，露儿……

她很想告诉他，他这样叫唤她的声音，她百听不厌。只是，她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露儿，起来了。”

咦，我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听到有人叫我？

痛，一阵又一阵地袭来，嗯？我不是死了？怎么还有痛的感觉？

我睁开眼：“啊——”不禁被眼前一张放大的脸吓着。

在惊吓之余我忙一把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师傅：“师傅，徒儿终于见到您老人家了。”

“你师傅我还没有死呢，哭啥哭？”师傅没好气地说。

“啊！”没死？这是什么情况？一时激动碰到胸口又免不了一阵疼痛。

我记得我是去劫囚车救师傅，然后遇上宁毋屈，我们兵刃相见，结果我中了剑，可是怎么就到牢房里来了？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地方，发现自己和师傅此刻竟然是身处在一个臭气熏天的肮脏暗牢里。

难道连我也被抓了吗？

“乖徒，是不是在想怎么到这里来了？”

果真知我莫若师傅，一眼就看穿我满腹的疑窦。

“好了，就让为师为徒儿一一解惑。”

【伍】             

原来师傅所谓的皇宫大内有举世罕见的沧海遗珠只是一个幌子，师傅此行是要替太子盗取传国玉玺，因当今皇帝年迈早已卧榻多时，对外宣称龙体欠安，暂不早朝需静心修养一些时日，甚至连太子及后宫嫔妃也闭门不见，此实乃外戚在只手遮天，把持朝政，意图改朝换代。太子虽有鸿图之志，奈何势单力薄，于是找上了素有快手神偷之称的云亦然，以盗取玉玺为饵引出外戚众势力，而那狗钦差便是专权宦官之一，于是便有了后来的发展，师傅被捕入狱也只是为配合抛砖引玉而演的戏码，而师傅之所以答应合作只因交换条件是取缔我与师傅的全国通缉令，师傅自是允诺了。

三日后，皇帝禅让，太子即位。太子登基，颁布诏书，大赦天下。

听闻消息，我与师傅连夜离开牢房，得到该得到的，也该离开该离开的了。

日上中天，繁华连绵的锦城街市，车水马龙、游人如织，一派的太平盛景。

师傅忽然问我：“露儿，此后你可有何打算？”

我笑说：“师傅，您这问题问得真好笑，我是你徒弟还能有啥打算的，打何处来，当然是何处去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

师傅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良久又说了一句：“如此甚好！”

我说：“师傅，露儿江湖为家，处处皆为家，这你无需担心。”

“露儿，你真不打算去找那个什么将军了吗？”

闻言，我脚下一滞，随即又紧步前行：“我找他干嘛？找他的大有人在，也不差我一人。”

“人家好歹救了你，不过说的也是，找他的可是大有人在！”师傅的语气也开始有些郑重其事：“还听说人家现在可是没事就对着一只绣花鞋犯相思，唉，该是名草有主了吧……”

我愣在原地，记忆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

印象中正是这样的夜，月色还是这样的月色，那是第一次夜探将军府吧，一向自诩轻功卓绝的自己想不到，一刻钟不到便被人发现，接下来便是一阵兵戎相见，后因惊动大批侍卫，不得已匆忙撤离，谁知事与愿违在掠过墙头之际小脚竟然被尾随而来的人一把抓住了。一时之间挣不开，又羞又怒的，眼见越来越多的侍卫涌至，便再也顾不得其他的用力将脚一镫，鞋脱掉了，人跟着慌不择路的施展轻功逃离而去。

犹庆幸是有惊无险的一劫，谁知逃至将军府外面方才发现长长的青石小巷两旁全是达官显贵的府邸，自己又是全然陌生的，身后是有人追来的声音，眼见已是退无可退，情急之下忽心生一计。

动作一气呵成在脱掉黑色夜行衣，扯下面巾，又将另一只鞋子给藏匿起来，最后索性将头发打得凌乱不堪，然后蹲在巷子旁边作垂泪哭泣状。

不久，一个醇厚的声音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

“那你怎么蹲地上？”

“我……我的鞋子刚刚被一个黑衣女子抢去了。”

……

【后记】

“你真打算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身后响起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这无声无息的才是我一贯的作风，难道不是吗？”

“你，这是打算去哪？”

又是这个问题，不知为何这问题在他口中听来，我莫名地想到了一个叫扭捏的词。我只是笑着说：“我打江湖来，自是江湖去。”

“江湖应该是逍遥自在的吧？”在我听来这话带了一种钦羡的语气，只听他又接着说：“也许等个一年半载之后我也辞官到江湖逍遥去。”

我一听急忙回头：“你一个当将军的没事去江湖干嘛？”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我，剑眉微扬，带着一丝似笑非的意味：“当然是去找一名在我手中丢失了一只绣花鞋的女子……”
     “……”

（完）

PS：望君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