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柏草

个人日记

老家山上长着一种毛毛草,能长半人高,每到秋天由绿渐渐变成黄,到了冬天毛毛草顶着一头红色,整座山都被这团淡淡的荒红盖起来,远远望去像是给这座矮山戴了一顶红呢帽。听说东北盘锦海滩上一到秋天满滩红碱草也会变红,我没去过那里,朋友把在红海滩拍的照片给我看,那一大片海滩真的红得真是好看,和我老家山上的这种草比较,红碱草深红,毛毛草淡色暗红,我臆想两种草大概是一个族系,在远古某个时期分道扬镳,一个去了深山一个来了海滩。

母亲管老家山上这种草叫黄柏草(或者叫黄白草、荒白草)。

小时候和母亲上山割草一般在深秋,那时草基本干透。找个天气晴亮的下午,母亲拿着镰刀带着我和二弟上山,寻一处不太陡峭黄柏草极密的山坡停下,站稳脚跟后母亲用镰刀把草一片片割下,不一会被割倒的草就能打成一搂粗的捆。母亲把几簇黄柏草捻在一起扭成一根绳子,用它把草捆绑紧,绳子两头用力拧在一起像个辫子,母亲把绳结压在绳套里,一个结实的草捆就这么完成了。母亲会结好四个这样的东西,她自己用木棍挑两个,我和二弟每人一捆扛在肩上在母亲后面跟着她,到了家后,我们把草放在煤仓边。到了晚上,母亲用它燃火烙饼,草火很软,烙出来的饼表面不糊,颜色金灿灿的,撕开饼,饼一层层的,里边冒着热气。而我坐在灶边往灶里添草,灶里的草燃烧没有木柴点燃时的劈啪声,它无声的燃着,火焰柔软地舔着锅底然后弯向烟道口,打烟囱里冒出的烟也淡。

 每年总有些人在山上点火,火从山脚一直燃到山顶,黄柏草变成一大片灰烬,没被点燃的伏在山上被风吹得簌簌发响。

我脑子里的印象中的老家的山那样高大,而现在的山在我看来好像越来越矮,远不是儿时的样子了。现在山上黄柏草还在,依旧及腰高,不过母亲现在年岁大了,很久没有再去割它,任凭它们一年年恣意生长,自生自灭。如今每天上山的人大多是一些老年人,很少看见一些小孩子走在山路上,我也只是在回家看望父母亲的空闲时间爬一两次。夏天带女儿爬了一次老家的山,黄柏草和小灌木长得茂密,下山时没我找到小时曾经走过的旧路——我已经忘记小时候经常走的那条从山顶直通我家的山路。我们两个人只好沿着上山时走过的路下山,女儿受不了暑热和爬山的艰苦,打那以后发誓再不跟我上山。我在心里苦笑,现在的孩子已经不是我以前的翻版,他们和我离得和我跟父母亲之间的距离渐渐一样越来越远。

到了冬天,黄柏草头顶的暗红被北风抹掉变成单一的枯黄,老家的山路已经清晰,从山脚下望上去,山路在半山腰分成几岔,蜿蜒着通向不同的地方。

冬天的老家有些安静,街角大多有些如我父母一般大的老人或靠或坐,在晌午微暖冬阳里闲聊,时光在他们口里的闲话里慢慢地淌走,这种安静中掺杂着淡淡的荒凉以及略微破落。直到傍晚,一些院子里升起来的烟氤氲,它们静静地在庭院里迷散开,夕阳如金,有的院子里跳出来刚放学的小孩子,他们很活泼,手里拿着未吃完的东西,这时的我才感到烟气中,以及孩子跳闹的景里的老家终是有生气。

每到雨季,老家的山上会被雨冲下些红泥,雨停后泥红色一直染到街道上,幼年的我这时如果恰巧放学回家,父母也还未下班,通常会一个人沿着泥泞的山路去找山水在山上留下的水洼,用碎石和红泥堵住水洼的泄水口,水在水洼里越积越多,没等我垒完,山水突然一下冲垮还未完工的小水坝,一股洪水呼呼冲下山坡,看着水吵闹着奔下山,我十分开心。我和二弟曾经在工厂门口依着街道垒起的围墙里的沟壑边筑起一个一米多深方圆四五平米的水塘,垒这样的水坝需要耐心:先把拳头大的石头摆在泄水口,找一些黄柏草把它们连根拔起,黄柏草的根上都带着一大团泥,将它们放在石头缝隙里,草梗搀和泥土让堤坝坚固。这样一点点抬高沟里的水位,筑坝时尤要注意把坝底垒厚实,不然才垒到一半坝底部会因为承受不了水压,水冲垮堤坝前功尽弃。慢慢等水位上升堤坝里也蓄满了水,有些小伙伴滑进水里玩儿,水能到他们的胸。有一次我恶作剧,用红泥攒了一颗鸡蛋大的球一下掷向水里的小伙伴,恰巧他转头看我,泥糊在他脑门上像朵绽开的红花,那个样子太好笑了。他哇哇大哭,我却笑得有些岔气。

过几天后,堤坝里的水被太阳蒸发差不多剩下一半,我们一起动手把它拆掉,水卷着草和小石子涌下去,厂门口变得一片狼藉,下班的大人踮着脚走过这段路骂我们淘气,我们一哄而散。

除了黄柏草,我还喜欢上山里的另一种草,他们也是毛毛的,不过都一蓬蓬趴在地上踩上去很滑。这种草现在多被种植成大片的草皮放在公园的空地上,但是没山上长得那样长,像一张绿毯,园林工人开着剪草机把长长的毛毛草都割短,没用的草茎堆在草坪旁边,不久会被清洁工处理掉,这些草远不如老家野生的长得自在。

小时候五月当五那天一定要登高,清晨山里还有薄薄的雾,阴历五月间天气渐渐热了,晒了一天的山过了一夜后,草尖已经有露水,我们踏着湿漉漉的山路爬上山顶,等着看红日在东边喷薄而出。那时的人们都应节气,每年的端午节清晨,附近几座山上站满人,远远望,临近的山顶都站满人,密密麻麻排着的那些人很小,再远些的山尖也有人走动,不过他们走得太远已经看不清楚。人们都眼望着太阳升起的东边,这天天公如果不作美,登山不会看不到太阳,蒙蒙的天空中或飘着小雨,或漫天轻雾。这些并没有减低登高者的兴致,他们希望不光在眼中看到初升的太阳,更多的是希望心中的太阳不落。那天山上往往会有几个提着四喇叭录音机比我大的年轻人走在山路中,他们把双卡录音声音开到最大,迪斯科舞曲咣当当响在山峦里,时间不长,耗掉电池电量的录音机声音从高亢激烈变得萎靡,他们意犹未尽地关掉机器泱泱跑下山。

看过日出,人们开始下山,山路变得拥挤。人们相互挨着可是不推搡,脚步岁匆忙却不混乱,这种貌似无序其实自然的行走效率很高,不一会儿人都走光,除了几个闲得没事的老人还在山脊上望着远方凝神,整座山又变空了。我也该上学,有时因为在山上玩久了,到家后来不及换掉打湿的鞋,鞋子上粘着黄柏草叶。在家吃两个粽子马上背起书包出门,等到了学校上课预备铃将将响起。

现在老家的山越来越脱离原有的景致,半山腰曾经用来种地的梯坎已经被坟茔占满,有钱的占地大些,还用半圆的围墙把阴宅围起来,有的种两棵树在里面,或松或柏。坟上都长满草,像一个大馒头上面发了霉,不过这个是土做的。

看过不少山,有的雄伟,有的秀丽,山水间我没仔细观察过那些山是不是也有家乡山上的黄柏草,倒是有一种白蓝色的野花几乎每座山都有。每到冬天,老家西面的白云山后山黄柏草布满山坡,因为担心野火烧山,林木工人组织几次有计划地燎荒,把一山的的黄柏草分割成独立的几块,即便有人无意烧了山也不能成片烧毁铃木。不过燎荒过后的山,变得难看了,一片片黑色像疤贴在山上,小灌木也被烧掉,只剩下刺刺的根埋在土里。我喜欢冬天走在长长的黄柏草中,撅一根草茎衔在嘴里,看天空中飞翔的野鸟,看草丛里扑扑楞楞飞走的山鸡。

去年清明父亲去给爷爷扫墓,由于雨水大,道路被黄柏草掩起来,第二天他拿着镰刀把掩路的草割掉,他说免得扫墓的时候找不到路。到现在我也没去过爷爷的墓地,父亲说有他和叔叔姑姑在不用我祭拜,可我终究有一天会去,那时我该跟跟父亲一样修整一下祭拜的地方,烧上一些纸钱给在天的长辈,最起码让别人觉得,这家人还有香火、还有祭奠和怀念。

这个季节老家的山又是荒草漫山,那些黄柏草带着红呢帽铺在山上。这种红不是鲜艳的,而是那种红墨水被水稀释以后,和黑色交织在一起的暗暗地淡红。我的性格也许和种红接近,暗淡中纠结希望,淡漠里掺杂些激情。

家乡山里的黄柏草恣意长在山上,纤细的茎杆被风吹得簌簌发响。

我管它叫毛毛草,母亲告诉我:这是黄柏草。

 



文章评论

沉默 宣泄心语

写的真好,细小之处见真情,呵呵原来小时候就喜欢玩水呀,难怪游泳那么厉害,我也喜欢满山遍野的红草,原来它叫黄柏草。

雪慈

[em]e100[/em]好久不见你写文字了,再见到,真好。

快乐每一天

现在回老家 我也带着我夫人和孩子们去我儿时玩过的地方看看 总有种说不太清的感觉

心如止水

家乡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值得怀念 引自:快乐每一天 于 2013年11月22日 7时20分31秒 发表的评论 引用内容: 还是有一种感情在里面 对家乡的感情 [/quote]

客舍萧然

毛毛草里是浓浓的乡情。毛毛草也是纯朴的家乡人,安然生长,一年一年、一茬一茬,它们接受四季、接受命运。

织梦

[em]e100[/em] [em]e179[/em] 写的真好。说不清,言不尽有如黄柏草一般有时浓烈,有时依稀,有时宽慰,有时凄美哀伤的深深浅浅的记忆,深深浅浅的家乡情结。平淡毫无修饰的文字却给人难以捉摸的情感感受,久久回味,且越品越有味。真的很赞。止水老弟想来情感之细腻当是少有人能及。[em]e179[/em]

织梦

真是敬佩止水老弟爱好之广泛,对文字的热爱与执着,忙的昼夜不分,还挤时间写作,

好青年

“我的性格也许和这红接近,暗淡中纠结希望,淡漠里掺杂些激情。”。精![em]e183[/em]

苏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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