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坛,万山和消失的老屋的风马牛

个人日记

 题记:本文开头其实已经写了很久,一直挂在文档里没有完成,这几天连着写的《我的梦》、《走马观花看地坛》都太仓促。昨天突然想起我需要把已经过去的给大家回忆出来,索性把前两篇日志都删除了,一直写到今天凌晨,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自从去年十月从北京回来,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走了这些路看到的东西太多,很多来不及消化就匆匆的过了。

我希望从这次旅行中找到些点滴怀念,哪怕像流星一样的闪光。想写些沿途的景色,可我终归是过客,这些风景对我来说,除了感到景色中的美丽还是美丽。更深的感触抒发不出来,古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里说的万里路不应该是我这种急匆匆赶路的状态,而是沈从文坐在船上一路不急不缓地飘,或者史铁生十五年一个人在地坛静默中思索、探究的样子。自从在一本散文集里看了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虽然只是节选,但是它深深吸引了我。前年单车去北京曾有过想去看看的想法,后来因为路程安排的原因,我这么大头一次去北京,前门的胡同先吸引了我,下午赶着出发去延庆,我上午在胡同里转悠半天,所以没来得及去地坛。去年骑行津(天津)京(北京)兴(承德市兴隆县)唐(唐山)小环线,我们三人在第二天晚上到了北京,抵达上次住过的旅店,我打定注意,一定要去史铁生所写的古园看一眼,看看到底这座古园给史铁生怎样的感受,让他在很多作品里提及它。

早上,太阳还没从东方升起来,天灰蒙蒙的。

同行的伙伴没等天亮就出门看升旗,我懒在被窝里没动。窗外突然下起了雨,噼噼啪啪地打在屋瓦上,不一会儿看升旗朋友回到旅店,埋怨天气不给力。我心也紧张了,如果这场雨一直下到中午,我的计划就要泡汤,再骑行来北京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由的开始祈祷老天赶紧停下这场雨。时间不长,雨竟然停了,也许是我的祈祷起了作用吧,天随人愿。

出门跟戴红袖箍打听了路线,我坐地铁从雍和宫下了,出地铁站台,我分不清东南西北,实在不好意思找了一个老大哥打听地坛的位置,老大哥说的一句话让我吃惊,他说:地坛啊,跟我走,过地道桥,转过弯儿就到。它就一个小园子,我带你去,没啥好看的。

老哥哥的京腔让我觉得很亲切,他眼中的小让我更感到吃惊。

我跟他到了地坛售票处,花2元。我心中一直分析“大”和“小”这个概念,所谓的大,是一个人视觉来定的。关于地坛,我只能用一个大字来形容——好大的门楼,好大的面积。而老大哥所说的“小”,我觉得这是亵渎我心里中的概念。也许,这种大和小的理解,就是我这只井底之蛙和天朝脚下的大汉民所见的不同吧。

进地坛,除了方方正的路就剩下那些古柏了。你可以往左走,也可以往右走。我来的那天国庆小长假才过了两天,有些像天安门城楼的的建筑下摆着一大片花,火红的颜色。园子里有不少起早遛弯儿的人,老哥哥一转眼就消失在这群人中。

脚下平整的砖路走起来很轻松。

天圆地方,地坛是一个大方块。除了门楼很古旧,剩下的被整修的好干净。园子里还有一些新建的景点。路边以外都是古柏的领地。刚刚下过雨,坛里蒙蒙一片。赭红色的围墙包裹暗绿色的、虬龙般的树木。千年松万年柏,这座园子里大多柏树,它们都挂着名片,树身上有防虫的现代设施,蝉还会在古柏上吗?

整齐的银杏树都还没有落叶,找不到它们深秋树叶金黄的颜色。

大概绕了园子一周,体验了一把史铁生笔下那个奔跑者——那个最有天赋但是被埋没的奔跑者跑过的路;也许,我走过的这个圈并不是他奔跑过的那条路。史铁生写道:奔跑者会在园子里跑20圈,大概2万米,我算了算,一圈1千米,以我的平时速度,跑一圈要用67分钟。可是在我的感觉中地坛里这个1千米好远,远得让我没有勇气试试。这些年过去了,那个奔跑者还在世上吧,或者不在了,如果他还在的话,会不会到地坛看看,他会不会看过史铁生《我与地坛》,是不是看过史铁生笔下的他?那时的地坛里的甬路该不会是现在整齐,古老的青砖被他踏过,就像史铁生说的如果这个园子有一位园神,一定会注意到他,我想,如果真的有园神的话,也一定注意到那个绕着他的园子不停奔跑的那个人。

这个园里曾有这么一位被埋没的奔跑者以及把奔跑者写进书里的史铁生。

不知什么原因想起我父亲。跟他最近聊的多了些,聊了他上学时的一些事,或者这些事情让我觉得跟《我与地坛》有些细微的关联。

那年父亲考高中,爷爷声明不让父亲考,因为考上高中要花些钱,父亲老大,兄弟姐妹一共七个。家里爷爷一个人在煤矿下井,如果父亲上高中,家境会更加困难。爷爷是一家之主,说话说一不二,父亲害怕爷爷就答应不考。父亲说,他在班级名次也就中等偏上,没觉得能考上高中。考试过后,父亲的同学把考题跟父亲说了,题目大多都是父亲会的。父亲还记得诗词白话翻译是鲁迅的诗——“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另一篇翻译是杜甫的《石壕吏》——“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父亲还说,他还会数学考试里边很多的题。

从那以后,父亲几夜没睡。

父亲说,那年的那些天,他每天去北边的万山爬山,万山在父亲家北。

父亲小时候万山山顶有庙——万山寺,父亲没考高中,整天没事干,每天去寺里玩,万山寺那时已经破败,庙里寺壁有很多人题字,大多是一些狗屁不通的东西,父亲记得清楚的是那首调侃题词:“此庙壁中诗多多,一非文来二非歌;莫非你家糊豆广,吃得多来放得多。”

父亲记忆中的这些东西,至今清晰。父亲跟我谈起这些,还意犹未尽,当时父亲的心情我没办法揣摩,只能试着猜想,一个没办法去再上学的人,每天去荒山野寺,无所事事地在山上逛,静静地看寺里的涂鸦,也许等到夕阳从破庙的瓦缝中射过一道殷红,他转身回家,而家里还有以前读过的书,第二天太阳从东边升起,父亲再次迎着阳光走到万山,去看庙里的那些无聊的题字。

爷爷对父亲的打击有多大,只有父亲自己知道。

父亲说,当初爷爷奶奶住的房子没有院墙,只有孤零零的房子,四柱是水泥浇筑的。后来的院墙是父亲在没学可上的那些时间,他一个人用筐在万山上一块块捡来垒成的。石头的墙,像爷爷对待父亲石头一样的心。

捡石头的那些天,突然有一天,父亲坐在窗前,一下把玻璃窗用手掌打破,嘴里还嘟囔:怎么就没让我考呢?听父亲讲,奶奶吓呆了,悄悄跟爷爷说,这孩子要疯了,赶紧劝劝。

父亲说那年是1957年。

史铁生是因为腿疾和地坛有缘,我父亲因为破灭的高中梦和万山相遇。

我曾跟父亲说,要不你把那时候的感觉写一写,我觉得挺值得写,父亲往往一笑:写啥,没啥写的。

我觉得人在人生一些特定的时间,地方和事件中重大生命转折,会催生出对一种事物和环境的依赖,也许是转移自己对经历过的事件的注意力。我不敢分析史铁生,我的父亲也许是这样。

万山庙里的那首打油诗,父亲现在记得还清楚。

史铁生说那时的园子“满园子都是草木竟相生长弄出的响动,悉悉碎碎片刻不息。这都是真实的记录,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今天我看得到的是日益葱茏的园子里被人为圈成一个个结构,有休闲区,有欣赏区,还有雕塑。

天渐渐地开晴,蒙蒙的雾气也要散了。粘滞在甬路的潮气开始升起来,和这些快要消失的雾搅在一起,今天,古都没有霾。

古园里的古柏,以及古园里的古柏上缠着的藤。我看到了那颗柏树,他已经死了,藤也死了,藤子缠绕在树上一起站在甬道边上,静静地望着每天进进出出的人,那天的人群里也有我。

我觉得,我喜欢的作者写的书上对自己影响极大的事物和环境或者经历,让自己产生一种冲动,想亲身去接触他笔下的那份牵念。可是当自己亲身到了地方,你往往找不到书上所说的场景,那些场景大多变了,有的大概连作者本人都快认不出来。

还有些事情需要说说,去年的三人骑行小环线,炫风圆了同行的三哥一个梦:去了他的童年的老家——塘沽连塘庄看看,他凭着小时候的印象找到那里,想找一下过去的城墙。跟住在附近的老人打听,老人们说,早就拆迁了。三哥站在他以为的老家旧址四处望了望,在环路花园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我们匆匆离开,再然后我们一起到了北京。

地坛,我终究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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