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二嫂(小说)
个人日记
二哥姓贾,精瘦精瘦的,再有个三四年就该退休了,是我邻居。二哥瘦得出类拔萃,按他自己说的:三尺布可以做一套衣服,剩下的布料做背心裤衩,另加一副鞋垫儿。
贾二哥跟二嫂结婚是贾大爷找媒人李婶介绍的,二嫂子比二哥大三岁。头一次二哥在李婶家和二嫂见面,还没屁大工夫贾二哥就出溜跑了。媒人也没弄明白二哥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李婶在这边打发走了二嫂,一溜小跑来到贾大爷家,推门就嚷:你说他贾大哥,你家老二这是干啥,要不是你找我给你家二小子介绍对象,我才懒得管呢,你看看话没说几句,这小犊子撒丫子了,到底是好还是坏,咋也给我个准信儿啊!
贾大爷从屋里出来,手里拎着切菜的菜刀,看一眼李婶:我去西屋问问老二去。
二哥躺在西屋炕沿边上正在抽烟,贾大爷拎着菜刀进门就问:咋回事,你跑回来啦,你李婶找家来啦,看上了吗,还是没看上,倒是放个屁啊!二哥吭哧吭哧,缩着头小声说了一句,贾大爷凑过去用菜刀指着二哥:别吭吭哧哧的,痛快点,有话赶紧说,有屁赶紧放!
二哥这才说:爸,她胖了点,我这身子骨,将来结婚了,能行吗?说完二哥又倒在被垛上不吭声了。贾大爷哭笑不得:你这是看人呢还是看猪呢,我问你,那闺女咋样,长得!!除了胖还有别的不合适的地方吗,赶紧痛快的!
二哥说:别的没啥,长的还行……
那就行了,处几天试试,行不,行不行,问你哪!二哥看着贾大爷的菜刀说了句:行,先试试呗。
贾大爷听二哥吐了活口儿,扭头出门,笑着脸跟李婶说:他婶,二小子说了,没意见,就是看见姑娘害臊了,你回去告诉那家,以后处处,往好处,他婶,吃饭走呗。边说便用手推着李婶往院外挪,李婶一把拉贾大爷的胳膊:别别别,你家的饭啊,还没我家狗吃的好呢,你不推我我也走。就这么办了,下礼拜几再见面我跟女家勾好了再告诉你,我说贾大哥,就你家老二这身条,你家这条件,还真不好找对象,啧啧啧。
李婶扭着水桶腰回家了。
贾大爷一人上班,家里有俩大小子,贾大妈没工作,光指着大爷一个人的工资生活,大爷上面还有老公母俩(唐山土语——父母二人)需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在八十年代末,就凭一个人工资生活还真是挺难的。
二哥跟二嫂从见面到结婚没超过俩半月。
二哥跟我喝酒的时候说:与其说他俩搞过对象,还不如说就是拉拉手,再有就是趁着没人的时候亲亲嘴,至于那事,还是拉了结婚证以后,结完婚前几天偷偷摸摸地办了。说这些时,二哥嘴里百分之九十九在嚼着花生,手里拿着酒杯,而且已经半醉。
贾二嫂胖,她胖的过程可以分成三个阶段——跟二哥搞对象时像个可乐罐子,结婚以后生下大闺女后,蜕变成挂在树上的梨,等二闺女落地以后,像被气吹起来,变成挂在藤上已经熟透的,还没被割成两半用来舀水的瓢。贾二哥家有一辆二八凤凰自行车,还是二哥结婚时用来接二嫂过门用的。牛皮大座三簧减震,二嫂骑上去你只看见弹簧却看不见座。每次二嫂骑着自行车出门,都是一道风景——一个瓢插在自行车上,左摇右摆。
二嫂还像一个梨的时候,二哥依然像根竹竿,看见他俩一起出门,我想起曾经的一个广告——一支笔,莱阳梨。
贾二哥和二嫂膝下无子。
二嫂连着生了俩丫头片子以后,单位管计划生育找到贾二哥说,再生那就再别上班了,二哥蔫着头,从此隔三差五就找工会要套套,工会小刘被找得烦了:老贾,你就不会让嫂子上环啊,省得再找我。二哥一听也对,急扯败火得跟二嫂商量,二嫂也同意,不过二嫂天生对上环不服,腰疼起来受不了,二哥让二嫂摘了。单位后来新来了计划生育员,给二哥计划生育调查表,上面统计家属节育措施,二哥直接填上(空空)。过两天,小事务找到贾二哥问他:贾师傅,这个什么意思?啥叫空空?二哥坏笑一下,不懂啊,就是这个,他撩起上衣蹲下来,再用力把屁股往下顿了顿,说:这就是空空。小事务闹个大红脸,拿起调查表跑了。
回家以后二哥讲给二嫂听,二嫂打心里笑。
二嫂的笑是有原因的:二哥干那事太腻,俗话说“浑身皮包骨,XX如老虎。”差不多隔几天,二嫂都会用手捂着肚子,李婶喜欢打听事,爱凑过去问:咋啦,咋弄的?关心中透着好奇。二嫂跟李婶有些八竿子打得找的亲戚关系,说话也不许外:婶,老二干那事太腻,捅到我心了,哎哎… …李婶捂着嘴乐:这还不好,比进门倒好啊!贾二嫂捂着肚子啃啃地笑,贴着李婶的脸说:别跟别人说啊,婶。
打那以后,二嫂只要捂着肚子出门,街坊四邻会在二嫂背后指着笑,看看,又捅着心了。
一开始二嫂耳闻这些话还脸红,后来二丫头生下来后,贾二嫂当着大家的面指着他们说:咋啦,我老爷们好,你们想捅着呢,行吗?那表情透着骄傲和自豪。
贾二哥家庭条件不好,二嫂又不上班,加上俩丫头还需要喂饱穿暖,他俩就琢磨着卖点菜和水果贴补家用。
一开始二嫂一个人骑辆三轮车在胡同空场卖,这里人流不少,加上二嫂薄利多销,虽不能富足但勉强能让二哥的工资有多少结余。贾二哥会耍小聪明,觉得二嫂一人卖货利太薄不解渴,他想了一个办法,用家里的废料自己鼓捣了一辆平板车,把二嫂早上从批发市场进的东西分类,好的都搬到二嫂三轮上,不新鲜、略微破些的都给二哥,俩人空场一头一个,贾二哥一下班,就会推着平板车距离二嫂不远不近的地方跟二嫂呼应。二嫂比二哥每斤贵一些。贪便宜的会跑到二哥这里买,二哥一概不让挑拣,一口价。喜欢新鲜的大多去二嫂那里,二嫂还让挑,挑剩下的二哥再偷偷搬到自己平板车上继续卖,这样下来,他俩小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贾二哥天生小心眼,人瘦,心眼更细得比绣花针鼻还小。
一年秋天,葡萄大喷(唐山土语,当季丰收的意思)。贾二哥和二嫂照例推着车摆着葡萄在市口隔着四五十米开始卖,二嫂那里的葡萄渐渐少了,二哥卖豆片的说梦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卖他的。一回头冷眼看见一个男的手里拿着葡萄边吃边跟二嫂搭腔,二嫂眉飞色舞地笑。二哥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有意思啦,还送葡萄,还勾搭。二哥气不打一处来。
二嫂把葡萄卖给那个人,那个人是二嫂同学。
贾二哥收拾起摊子,推着平板车到二嫂车前,一把夺过秤盘,瞪着眼跟二嫂吼:赶紧的,不卖了,你这是卖东西呢。还是卖人呢,回家!二嫂还没闹明白,稀里糊涂收拾东西跟在二哥后面颠颠儿回家。
二哥住我对门,我下班正好碰到二哥气呼呼的拉着车进门,二嫂撇着圆墩墩的屁股一扭一扭的骑三轮跟在后面,脸上都是迷茫。
我没在意他俩,进门放下自行车跟老爸老妈打招呼,准备吃饭。
天已经有些暗了,晚霞罩在窗玻璃上,发紫。
我们住的工房算是有些老,属于刚建矿时的那批,这样的房子大多和附近的农村搭边,更与煤矿跟外界沟通的铁轨相邻。每天都能听到火车呼哧呼哧从不远的铁轨上驶过,农村里飘来的炊烟和火车的气缠在一起。工房之间间隔很窄,出了我家门不远,就进得了别人家。邻里间相互串门,有时还会有些磕磕碰碰,不过都是小事情,过几天,呆在家里闲得没事的妇女们又会聚在一起聊你家长我家短。
一条沙河从村旁穿过去,和工房边的水沟通起来,每家往外泄的废水一股脑地流到河里,顺着河道流走。
贾二哥把二嫂拉进门,指着她鼻子骂:不要脸的,还送人葡萄还嬉皮笑脸的,当我瞎啊,说,到底咋回事!二嫂这才明白,她气得脸煞白:就这么回事,你爱咋想咋想,我不做贼,不养汉。那跟你似的,小心眼。二哥动了真气,把平板车往地上一扔,一巴掌打得二嫂脸肿了起来,二嫂哇一声哭出来,舞着手抓二哥的脸,贾二哥好歹是大老爷们,一手挡住,另一只手一下抓住二嫂头发,用力往门上撞,门咚咚地响。
我还在家里要吃饭,听见这么大动静,赶紧出来看,二嫂正被二哥按在门上打,我一把拉开他,大叫:干啥啊,打人啊!二嫂趁着机会一溜烟的跑出门,一转眼消失在胡同口。二哥转身去追,可是胡同里只留下二嫂撕心裂肺的嚎声:老二打人啊,我不活啦,不活啦。我按下二哥:干啥啊,打我嫂子,老夫老妻的,不过啦。二哥这是冷静了一些,坐在摔坏的腿平板车上喘粗气。
我劝了二哥一会儿,贾二哥这时醒过闷来,吧嗒着小眼睛,攥住我的手不放:老大,你二嫂子跑啦,,万一她跳河了,或者趴铁道了,你责任大啊,要是你不拉架,你二嫂子也不会跑没影了,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一大家子,怎么过你看着办啊,老大。
我当时差点儿要给贾二哥跪了:这是倒打一耙,让我去找人啊。
我顺着他说:二哥,怎么办吧,你说,我今天认了。二哥蔫吧蔫吧地说:你赶紧给我找你二嫂子,再慢了,真人没了,就出大事了。我没好气的答应了,行行行,我这就给你找去。
贾二哥放下我的手,盯着我的脸说,你就快去吧。贾二哥眼里好像有点闪光。
我推着自行车出了门,其实工房区里二嫂能去的地方不是很多,李婶,张大妈,孙嫂,也就这几家二嫂子在没事的时候会去串门。我挨家开始串,找到胡同拐三个弯的李婶家,二嫂正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坐在李婶炕上哭呢,李婶劝着正带劲。
我的心落了地,进李婶家门,推了一把二嫂,二嫂肿着眼睛看见我:老大,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明天跟他离婚,俩孩子我要,不过啦。说着,二嫂呜呜哭。我虎着脸说:中啦,别哭啦,我二哥害怕啦,怕你跳河,怕你趴火车道,在家心窄呢,别哭啦,这点事我都知道了,回家吧,没啥大事,走走。而嫂子往回缩,我不走,他心窄了,我呢,打我一顿,你看看,我这脑袋。要是回家再打我,老大你说咋办!二嫂低着头掰开头发让我看。
二嫂头上四五个包泛着红。
二嫂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你先等我回话。
我多了个心眼,在李婶家又呆了半小时,这才推着车子慢悠悠地往回走。我把自行车停在贾二哥门外,咳嗽一声进门,二哥赶忙跑出来,急急地问我:咋样,找着你二嫂子了吗?我故意不着急,心想你赖上我,这次我也先让你着急。我进屋喝了一口水,不紧不慢地说:二哥,我沿着火车道找了,大月亮地,没看见我二嫂子的大屁股,我呢,又去河边看了,就我二嫂子那一堆跳河也好找,也没有啊,要不这样吧,我再去二嫂子家看看,说不定回家了。
二嫂子娘家距离贾二哥家五里地。
贾二哥一下脸白了:老大,别别,你再好好找找,你嫂子不会回家的,估计就在附近呢,她的脾气我知道
二嫂子娘家小舅子特混,有一次差点儿打了贾二哥。
我看火候差不多了,顺坡下驴:这样吧,我再去好好找找,不过有言在先,找回来了,你再打她,我就不管了,行不行。贾二哥连忙点头,你说了算,不打了,真不打了。我起身,回头跟二哥说:你说的啊,说话算话,我这就再找去。
出门推起自行车,我直接找到二嫂,好说歹说让她跟我回了家。
二哥听见自行车飞轮哒哒地响,从门里露出头,看见二嫂跟在我后面,刚才的气又泛起来,呼哧呼哧大喘气,二嫂子一扭头,要走,我一把拽住,又指着贾二哥骂:你看你看,是老爷们吗。啊,说话不算话啊,这样是吧,好,我这就送二嫂子回娘家,你自己接去吧。二哥赶紧收起苦脸:嗯嗯嗯,老大,我听话,听话行了吧,赶紧把你二嫂子弄回来吧,俩丫头也在屋哭呢,你二嫂子还得给我们做饭呢。
二嫂子半推半就跟贾二哥回了家,连头也没回,我冲他们俩嚷了一句,没事别掐了啊!二哥回头对我说了声,老大,我谢谢你了,你也赶紧回家吃饭吧,挺晚了,早睡。
咣当一声,二哥把门关了,哗啦插上门闩,我还在门外,盯着黑漆漆的大门愣神。
秋夜的风微凉,搀杂着秋老虎的余温,二哥家院子里的葡萄香若有若无的传来。一会又从他门缝里飘来菜味儿,二嫂子用她特有的大嗓门喊:吃饭啦,吃完赶紧洗澡睡觉。
贾二哥院子里,稀里哗啦的有人在洗澡,一条水线从贾二哥家的下水道淌出来,顺着水沟,慢慢地流到河里,河里有鱼扑棱一下,水又平静下来。
月亮已经爬上半空,街道尽头,那条还算清澈的小河闪着波光,更远处的铁轨在多半弯的月亮下像两条雪亮的线,也闪着光。
月亮往西边走了些,夜好静。
火车头拉着一列车皮从栅门驶出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车轮咣铛铛,咣铛铛,撞击着铁轨。火车沿着铁轨爬到工房区的边缘,又从它身边向远方爬行,这个寂静的夜被笛声划破。
这时如果有人在二哥家门前过,会听到二嫂在叫贾二哥:洗完了吗,外边凉了,进屋睡觉。贾二哥答应着:嗯,这就完了,我把葡萄挑挑就来。
过了不久,二哥家的灯熄了。
文章评论
刀锋上的独舞
市井生活的琐事被你絮叨的犹如陈年老酒 带着特有的陈香铺面而来 像看一部老电影 又像是在黑白的梦里 ...........
蓝天白云
年纪大了话糙了脸皮厚了,水平有点萎了
心如止水
@{uin:947578353,nick:花之雨,who:1,auto:1}给个意见,这小说写得咋样
天涯,
语言简洁流畅又带着自己的风格,人物真实鲜活而不做作,欣赏,学习
丽荣
这二哥快退休了,咋还叫你老大呢?写的不错,很形象生动,有画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