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止水

二哥大以前不住在我家隔壁，以前的邻居在院子里种了一颗樱桃树，蓬蓬的一簇，每到开花结果的时候，树上长满腻虫，樱桃太酸，我不喜欢吃。后来二哥跟邻居换了房，原因是二哥俩女儿长大了，以前住的两间房子有些狭窄，恰好邻居的儿女都已经成家立业，住三间房显得多余，就和二哥两家找到房管组，写好协议签了字，互换了房子。

二哥原来住的房子下房盖得很规矩，上檩用的是笔杆条直的落叶松，房基以上盖房用的转一色的耐火砖，阳光照在墙上，泛着优雅的米黄色。当初盖房之前，二嫂跟娘家人叨咕了一下，第二天上午，二哥小舅子开着大乡的幺三零（过去的双排座货车，挂挡在方向盘下边）把檩子从几十里路的老家拉过来，一起带过来的还有不少房椽和苇帘。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备齐了石头、水泥和沙子，二哥家的下房立马就可以动工。可是，二哥工资不高，水泥还好说，那时十块钱好几袋，石头可以用院墙拆下来的那些。砖是大问题。

这些难不倒二哥，自打要盖下房的计划开始时，贾二哥就瞄好单位锅炉房墙边修补锅炉时尅下来的耐火砖。那砖个个标准，结实，用瓦刀使劲敲也不容易打断，颜色金黄，好看。他每天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用瓦刀把耐火砖上面的水泥敲掉，小心翼翼地装进电工兜子里，兜子恰好能装两块。每天贾二哥只敲两块，后来我问二哥为啥不多敲几块也省了下一天敲砖的辛苦，二哥眯着小眼睛凑到我跟前，用酒气哄哄的嘴吐出一句话：我才不呢，万一别人捡了去，我白费劲啊。他扒不开缝的眼中中透着狡黠。

二哥把砖到长门口还打开兜子给门岗看，门岗也纳闷，这人脑子坏掉了，不偷铜不拿铁，专拿砖头。二哥笑眯眯地说：家里的床低了，垫床脚用。大后来门卫在厂门口一看到二哥背着电工兜子过来就开玩笑：呦嗬，贾师傅您家这是几张床啊，光垫床脚的砖可以盖间房了吧。二哥依旧笑着，顺手递上一颗烟，用火柴划一道火苗点燃烟，自己先使劲抽两口，看着香烟的红火头都快到半截，再硬塞到门卫嘴里，然后说：哎~~~，抽颗烟，就差几块了，你抽颗烟。说着，二哥骑上二八飞鸽自行车急急地爬上矿门口的土坡，再转几道弯回家。一年下来，二哥积攒下来的耐火砖堆成一面墙，院子也显得越来越小。

夏天从整齐砖堆的缝隙生出的牵牛花藤到冬天已经干枯，第二年春天，牵牛花又从缝里冒出来，招摇着叶子。

不久，二哥找单位会瓦匠的于师傅到家量了量，于师傅点点头说，够了，这些砖使不了的使，找时间我给你垒房。二哥还担心不够用继续从单位拿了俩月砖，这才找人买了水泥沙子，又挑了一个好日子，把单位里能干活的工友都约了来，开始盖房。

二嫂一大早去菜市场买了菜，二哥把单位发的隔年茶叶沏到暖水瓶里，坐在院门口眼巴眼望等工友们。公房里每家盖小房都是大事，街坊四邻也来帮忙，不一会儿，二哥家的小院就占满了人。二哥俩闺女帮着二嫂做饭烧水，大工于师傅丈量完地开始招呼大家各管各的工作，不到中午，小屋有了模样，到了上檩的时候。二哥拿出一挂鞭，噼噼啪啪的放了一通。二嫂和俩闺女捂着耳朵看着红色的鞭炮屑落在地上，等鞭炮响完，转过头继续做饭。午饭的时候二哥俩闺女是不能上桌子的。一大一小俩人在灶台旁帮二嫂端菜，二哥把过年的时候亲戚送的酒都拿出来，给工友倒满小酒杯，工友们有的坐板凳，有的找块砖头垫在屁股底下围在饭桌前开始吃饭。

二哥俩闺女蹲在边上眼巴巴的看这一大桌子人吃着喝着。二嫂站在二哥身后不住地捅二哥腰眼，嘴里碎碎的说话，生怕二哥喝大了耽误盖房的进程。一开始二哥还收着，等喝了二两以后，二哥上了脸，回头一扒拉二嫂，给你脸是吧，老娘们家的，该干啥干啥去。再捅咕我收拾你。二嫂斜着眼看着二哥有些发红的脸，不情愿的走开，顺便也把俩闺女叫过去，三个人在灶台边拉嗑，俩闺女眼睛不停瞄着桌子上的饭菜咽着唾沫，二嫂一巴掌打到大闺女头上，忿忿地说：你咋这馋，一会你爸他们吃完了，有你吃的。大闺女伸一下舌头，手里牵着二闺女的手，不再看。

酒这东西真好，不一会儿，贾二哥已经有些醉了开始咧咧：大家多吃点儿，今天干不完，明天再来，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来，满上，满上。于师傅人有涵养有深沉，把酒杯一推说，趁着天亮把房子弄四支（四支——唐山土语，干净，完整的意思）了，晚上再好好喝。贾二哥劝了两遍看于师傅真的不再喝，也就罢了，二嫂也赶紧从灶台边走过来客气：那行，等晚上收工了，大家使劲喝，让老二陪好你们，一边说一边把桌子上剩下的菜端到灶台上，给俩闺女使眼色，俩孩子狼吞虎咽的把饭菜吃下去，有的盘子里还剩些菜汤儿，二嫂把菜汤儿倒进饭碗里，跟米饭搅到一起吃了，然后打着饱嗝洗碗。

仲春的天还不是很长，，一晃太阳就西沉了。二嫂看看中午剩下的才已经不多，又去菜市场买了一些下酒菜，再把中午剩下的菜热一下，等工友们收工。天渐渐黑了，小下房的最后一苇苇帘上了屋顶，工友们把油毡铺好，用砖压好下了房。贾二哥找来一截电线安上灯头，挑在下房的梁上，昏黄的灯光一下洒满了房子，二嫂在墙边灶台前炒菜，火苗一闪闪，和灯光相互映着，贾二哥招呼工友们吃晚饭，有的工友有事走了，剩些的都是亲近些和附近邻居。

晚风把灯吹晃，贾二哥又开始劝酒。

俩闺女这次没有等客人们吃完上桌再吃，因为她俩第二天要上学，不能等的太晚。晚饭吃到将近十点，二哥才摇晃着把工友送走。俩闺女早就进了屋，都睡着，二嫂打着哈欠坐在屋地里开始收拾。

二哥喝得有点儿多，从屋外进门就指着二嫂骂，中午你想干啥，不给我长脸是不，人家都是帮忙的，喝点儿咋了，你嘚嘚嘚，没完没了，你到底想干啥！二嫂躲着贾二哥的眼神，一边收拾一边叨咕：喝喝，喝吧，要不是我拦着，这房子还不得盖到下半年… …没等二嫂说完，贾二哥大骂起来，才睡着不久的俩闺女被吵醒了，眼睛惺忪的看着二哥二嫂，二嫂一下躲进里屋不出来，二哥骂的累了，一个人走到水缸跟前舀起一瓢水，咕咚咚喝下去，把水瓢一下摔在地上，进屋躺在炕上一会就睡着了。很大一会，二嫂悄没声从俩闺女屋子里走出来，晃着根刚才还没摔坏瓢一样的身子，捡起碎了的水瓢扔进垃圾桶里，进屋看着二哥露着肩膀呼呼大睡，嘴里轻声骂了几句，把贾二哥身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一个人去水池边洗碗。

夜越来越深，初春的风还有些微凉，二嫂裹紧衣服进了屋，她没打开电灯，摸着黑悉悉索索铺上褥子，摸出棉被在二哥身边睡下。

静夜里，一只小老鼠偷偷地从院墙的小窟窿里钻进来，在新盖好的下房地上找刚才没有打扫干净的残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