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遥远的小山村

个人日记

 

 

我那遥远的小山村

 

盛夏时节，当我从长满野草的田间小路上走过时，他们抬起戴着斗笠的头，脸上现出朴实、恭敬的微笑。那时候太阳已经接近遥远的地平线，它把长长的影子留在了我的身后。他们吃惊地看着一个走在黄昏田埂上的人，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更不清楚我要到哪里去。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没有方向的漫步是奇怪的，如同有人把种子撒在石头上。他们热情地向我打着招呼，脸上带着困惑的神情。但很快，他们便发觉我似乎与他们有所不同。我来自城市，我回到乡间，必然会带回来某些在他们眼里是陌生的东西，就像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们像是理解了我的这种做法，于是埋下头颅，弯下身子，继续收割麦子。我看到，在山峦起伏的耕地上，麦子是一片波澜起伏的金色的海洋，收割好的地块就像一片海滨沙滩；而还没收割的麦子挤在一起，瘦瘦的秸秆支撑着成熟的麦穗，它们摇晃着脑袋，看上去好像是在向我这来自远方的客人鞠躬。我顺着弯曲的小路走着，夕阳把最后一点余光泼在麦田里，尖尖的麦芒在夕阳下闪着光。我走在暮春潮湿温润的气氛中，走在阳光余晖里，金黄色的麦田发出一种氤氲之光！麦子在我的视野里燃烧了起来！它的美妙给了我眩晕般的感觉。
　  实际上这种感觉是短暂的，那个时候暮色开始降临，有一种逼人的澄清正在呈现，它纯净、绝尘、温暖、明亮，傍晚美丽无比，晚霞如同一幅画，大片的天空出现斑斓缤纷的色彩，它们层层叠叠梯次推进，那形状像一片又一片凝固的翅膀。天空的下面，无限的暖色空间正在暝合，而无边的意识空间却在舒开，乡间以它特有的宁静和开阔解放我的感官，刹那之间有异乎寻常的敏锐正在凝聚。
　　我当年还是一个知青，现在已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了。我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就像从荒草丛中爬出来的黄鼠狼和像一只失散的鸡一样孤独地走着，我的心中回味着青年时代的隐秘的快乐，可是我不能把它们唱出来。

今天，我回到这座小山村，我走了很长的路，终于回到人生起点的地方。我从喧嚣的城市街道上走来，从拥挤的人群中走来，从车的呼啸声和它们卷起的尘埃里走来，从咸阳湖畔的情侣身边走来。我回到了我梦中的小山村，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实际上我只是想在第二故乡走一走，看看熟悉的山水和熟悉的树木，缅怀流失的岁月罢了。　　

我围着早先住过的老屋绕了一圈，为的是看清老屋的檐角是如何变黑的，屋基如何深深地陷在黄土里。这幢老屋，还有屋后那片竹林和那棵古树，以及那口早已干涸的清泉，此刻静静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应该对它们说什么。老屋已经没有人住了，黑黑的木门紧闭着。透过昏暗的窗棂，我看到屋里蛛网密布，潮湿的地板散发出一股陈旧腐烂的气味。可是它还存在着，就像一种记忆，就像一种梦幻，它们对我来说好像是完全陌生的。我当初就在这座摇摇欲坠的土屋里生活了三年，在它的庇护下度过了整个“再教育”年代。我像寻找一个死去的伙伴一样寻找我自己。在老屋的门槛上，巨大的圆柱下，古旧的石臼里，企图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可是看来十分困难。我想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以及搭建于夹角的燕窝上追忆当年的孤独，是什么因素促使我爱好沉思和文学？ 


　　雨季总是长之又长，夏日的艾草飘香在田野里，那时候乡间的儿童并不知道什么叫贫穷，他们的快乐是多么的廉价，它几乎跟一开门就能见着的阳光一样，一只鸡，一颗土豆，一个石榴，一场追逐，都可以使他们兴奋得乱喊乱叫。我想，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这个小山村，我肯定会娶一个山里的女人，和她生八个孩子。我的后代也会和这些儿童一样，实在而简单地活着；我还会做农活，用自己的经验和身体感知四时节气，并懂得几味草药，治愈患病的乡人们；严冬时节，我喝我的女人酿造的果品酒御寒，跷着二郎腿跟我的内弟吹牛。他可能有点与身俱来抠门儿的陋习，我则在酒桌上用粗话骂他……当然，这一切都是假设我仍留在乡村的前提下，才可能会发生的故事。
　　这是我对另一种人生的构思。可是我并没有过上这样的生活，我离开山村到更广阔的山外去混世界去了。我离开的时候好多人还羡慕我，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勤奋工作几十年，似乎获得了某种成功，可是总觉得内心好像又失去了什么，我已经找不到从前的那种感觉了。回到这里，很多乡党都把我当做客人，他们还是过着与从前差不多的生活，说不清他们对这种生活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反正他们很容易就老了，而且老的速度比我还要快。但是我知道，他们每一个人比我都更有力气，吃得比我多多了，睡觉也比我好上一百倍。他们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失眠，每个人都有很好的睡眠习惯，真让人羡慕！我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往往吃力地眨着眼睛，好像咽不下我的话一样。其实，那时候他们在想，这个小伙离开几十年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干吗要用一些新的词语说话呢？他干吗一回来就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感到不安呢？当我知道他们的这种心思后，他们从心灵上已经远远地离开我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坐在那里，像个傻瓜一样。
　　由此，我想到与他们的沟通有时是比较难的，当我说话的时候，或当我听别人说话的时候，都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承受能力。我们一不小心就会使别人产生窘迫感或者自卑感，产生某种伤害。为了避免这种后果，最好选择沉默。我回来了，选择在村庄走上一圈，实际上表示了我对故土的最大尊敬。我离开老屋后朝着小路向大山走去，小路延伸到一口曾经卧着巨蟒的山泉边，它还保留着多年前的形状，但泉水早已干涸了。我在这里插队锻炼的时候，泉水的水面上不时会冒出一串泡泡，不知道是水中鱼儿在呼吸呢，还是地下的热气在升腾……
　　我有理由看到更远的地方，我走进麦田的深处，回过头来看了看老屋后面的大山。那山是座石头山，数百亩花椒树像一幅画挂在斜斜的山坡上，看上去生机勃勃，山顶上缭绕着淡淡的云烟。

我登上山坡，山脚下的麦田一览无余，人们正在准备收工，他们把地上的麦子捆扎起来，用尖杈扁担费力地把它们担在肩上。我不知道这块麦田到底会打下多少粮食。我只知道，一粒粒的麦子从芒壳里脱出来，它们是金黄色，麦秆烧起来是金黄色，麦子的根烧起来是金黄色，麦子的芒壳烧起来也是一种金黄色，麦子的全身都是金黄色的…… 

 

 

 

文章评论

鼠王

[B][ft=,4,]同是知青，欣赏佳文，倍感亲切！[/ft][/B] [B][ft=,4,]提示：1，麦与稻、黍不同，成熟后头是不垂的；2，蛇类在水下不呼吸，呼吸时把头伸出水面或在水面游动时进行。[/ft][/B] [B][ft=,4,]问候踏浪[em]e163[/em][/ft][/B]

一瓣茶色

奔波在城市的人们,会在某个时候突然怀念乡村,想念乡村的气息…老师有空时能否看看俺的《城市与乡村》？嘻嘻

悠悠寸草心

[B][ft=#3333cc,5,楷体_gb2312]老师的新作【我那遥远的小山村】太美了！心中有着这样的精神家园是一种难得的福气！可以看出老师在那遥远的小山村，熟悉而又难忘的记忆.......怀有很深的感情，宁谧而从容的意境，情思不断绵绵流...... [/ft][/B][ft=#3333cc,5,楷体_gb2312][B] 因为一份故乡的情节，因而那里的太阳也格外温暖，因为心里有个故乡，因而每天的日子，虽然繁杂，却也温暖...... [/B][/ft]

不羁的风

[ft=,2,]老师的心情就像成熟的麦子，经历了风雨，收获了辉煌。儿时的幸福是一件实物，长大的幸福是一种状态，当有一天成熟之后会突然发现幸福既不是实物，也不是状态，而是一种领悟。[/ft]

润物细无声

[ft=#000066,5,楷体_gb2312]回忆青春总是美好的，经过了岁月的淘洗，既使当年是苦涩的，也能成为最美好的记忆。老师写的真好![em]e160[/em][/ft]

雪羚羊

[ft=,2,]金黄色的回忆与收获！羚羊来拜访问候文海老师！欣赏老师的新作！[em]e163[/em][/ft]

雨中百合【休网】

[ft=#660000,4,楷体_gb2312]乘一缕清风，酌一壶清酒，看一季金黄，醉一地夕阳，写意一抹心情；拂一微云痕，搭一叶轻舟，留驻一心诗意。这样的唯美地邂逅了您的浪漫，您的思念还有您如诗一般的心境，诗意是一种感觉，人生的风景随处可见，人生的诗意也无处不在，珍贵的是那一双善于扑捉和发现的眼睛、一颗纯净清澈的诗心。老师有此感悟，您就会感受到生活中随处可遇的诗意，正和着这个季节里舞动的叶儿，灵韵在季节的深处。十分欣赏您这份淡然美好的心境，文由心生，笔随心转，情景交融，便是一篇好文了。[/ft]

春泥

[ft=,2,]美不美，乡中水，这是亘古的定律。亲不亲，故乡人，这是中国的常理。有位老知青把远方乡亲老惦记，终于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如愿以偿，回到了故址。故旧相见，满眼热泪。探望又拜会，叙谈说过去，情真意切，好似曾经出生在这里。[/ft]

再續前緣

[em]e179[/em][em]e177[/em][ft=#006600,5,黑体][B]寄深情于回忆之中，文笔精湛，好文章啊！[/B][/ft]

疏浛

[qqshow,498,335,498,335]http://b63.photo.store.qq.com/http_imgload.cgi?/rurl4_b=210fa1270ef2417fb6eb5235917342dce43533f5bc05cc17bcc079ae8c190ef84b266142074f1bdfbe9a9a97673024b756b303c5a18f4b5437c6c29685254de86005e2bb854e8180daa6b3cd70827f32c5aa9e23&ampa=63&ampb=63[/qqshow][em]e192[/em][em]e179[/em]

一叶方舟

[ft=,4,]拜访老师，欣赏佳作。儿时，我老家也有很多上海知青，被他们的学识和故事吸引，现在也不知他们是否好，不过，还是很惦记他们。[/ft]

清泉自在

[em]e181[/em]您挥之不去的回忆烙在心坎里,旧地重游,感情特别哦. 因为俺是知青的"伙计,俺特别欣赏您的写作风格.[em]e179[/em]

千秋一寸心

[ft=,5,][ft=#006600,,][B]品读您的作品，总能把我带入一种久远的真情岁月，总能给我带来深沉而亲切的温馨，感受您的品格及情怀！在您的作品中，纯朴的情感和生动的文字深深体现了您对山村炽热的爱及眷恋之情！[/B][B][ft=,5,]优美的散文，行文如悠悠流水，一泻千里，给人震撼，也给人以心灵的滋润！（[/ft][ft=,,楷体_gb2312][ft=#666600,,]麦子的全身都是金黄色[/ft][ft=#666600,,]的[/ft][/ft][/B][ft=#666600,,][B]……[/B][/ft] ） [ft=,5,][B]结尾对意境的升华，令人拍手叫绝！！[/B][/ft][/ft][/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