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杀猪匠
个人日记
有道是:“跟着当官的做娘子,跟着杀猪的翻肠子”,没想到,帮屠夫杀猪这样的事竟被我遇到了。在那个缺肉少油的年代,我们知青们最盼望的就是美美地吃上一顿肉.果不其然,刚过腊八,这样的机会竟降临到我的头上了。
在四十多年前那个缺肉吃的年代,秦岭深山的老乡们家家都养的猪,有的是当年的,有的是隔年的,到腊月时杀掉。一小半留着过年吃,另一大半则制作成肉稍子和烟熏肉,留作来年的油品。
农村可说是个藏龙卧虎之地,什么样的人都有:木匠、铁匠、骟匠、油漆匠、采药的、做饭的、吹唢呐的、杀猪的……
石山坪的赵家二老倌就是这方面的典范。他四十多岁,长的五短身材,双眼被长年累月的烟火熏得通红,几根稀疏的胡子分布在嘴唇上边;双腿短小且弯曲,穿的裤子总是盖住脚面,提不上腰际,打着毛裹腿,腰上缠的一条宽布带,带子上斜插着一杆烟枪,打眼一看,其貌不扬,甚至有点猥琐。他住在半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里,一辈子未曾婚配,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可是这一带有名的百业能、万事通。在农村最后一个腊月里的一天晚上,他把我从知青住的老屋里叫出来,悄悄地跟我说:“小吴,乡亲们都知道你的胆子大,不怕鬼神、不怕蟒蛇、不怕恶人、不信邪,叔问你一个话:苟家湾的一户人家请我去杀猪,明早就去,想请你给叔帮个忙,杀完猪可以吃肉,而且管饱”。机会难得,我自然痛快应承下来了。
第二天早饭后,我便和赵二老倌与他的侄儿鹏娃一块上苟家湾去,我也成为杀猪匠的帮手了。
苟家湾离石山坪大约五、六里路,沿着山梁走不多久就到了。那户人家坐落在山坳里,来到后二老倌向那家媳妇打了一声招呼,指着我说“这是我队上的西安知青,我带他来帮帮忙,开开眼”,她点头表示认可。二老倌掏出烟杆,往烟锅里装满兰花烟叶,我赶忙上去帮他打火镰。他过足了烟瘾,把我们两人叫上,一同走进猪圈。那猪见到人来,两头小的先跑开了,只有那头大猪,体胖身重,行动迟缓。二老倌上前一步,双手一下子就抓住猪的两只后腿,大喝一声“给我绑住!”我和鹏娃七手八脚将猪的两条后腿和前腿分别绑住,压在地上,猪大声嚎叫起来,其声之凄惨足可传出数里之外。
紧接着,二老倌找来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杆,叫我们将这头猪抬放到那个又矮又宽的板凳上。猪哪愿意受这份罪,不住地嚎叫着,直刺人的耳膜。
待把这头大猪按在板凳上,二老倌手持一把尖刀,一手抓住猪的一只耳朵,一手把尖刀向猪的脖子下方猛刺进去。
那个动作,快得厉害,准得出奇,只见一股鲜红的血液从猪脖子下喷射出来。这头猪体肥个大,我俩压都压不住,那猪不停地乱踢乱蹬,竟把猪血喷得我俩满身都是。随着血流量的减少,这头猪刺耳的嚎叫声也渐渐地停了下来。
随着嚎叫声的结束,这头肥猪完成了由生猪到肉品的华丽转身。
接下来,忙活的可是两个人了:先是把猪蹄上捆的绳子解掉,然后在一口大铁锅里放满半锅热水,将这头猪抬放在里面,进行烫洗、去毛。
二老倌用手试试水温,叫把烧好的热水加进大铁锅中。随着升腾的水蒸汽,猪胴体的臭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只想呕吐。
过去,在城里我也看过杀鸡后用热水烫鸡褪毛的场面,留给我的印象是奇臭无比,想不到用热水烫宰后的猪体,臭味更为浓烈!
二老倌在猪的前蹄处用刀子割个小口,然后用嘴对着那个小口吹了一阵,猪就被气充起来了,他不断翻转拍打,让猪的每一个部位都能烫透。热水不断加进去,他从布袋里取出一个铁制猪毛刮刀,就在充气的猪身上刮起来。这一刮,黑色毛下雪白的猪皮露了出来,尽管气味仍然浓烈,但是,一看到那雪白的猪皮,便想到可食的肉香,似乎臭味也减弱了。
二老倌刮了一阵,就交给由我俩刮洗,大约两个时辰左右,猪毛被刮得一干二净。我俩早气喘嘘嘘,腰酸背痛,两手也被泡得发白。
这时,在一旁吸足了旱烟的二老倌走过来,三人一起把刮洗干净的肥猪抬放到木板橙上。只见他手持一把砍刀三五下便将猪头砍下,让鹏娃在热水里刮洗干净。又用手中尖刀在猪脖子处一割,割下一个脖圈,足有五斤多重,交给那家媳妇,说:“去烧吧,足够中午吃的了!”
“哎!”那家媳妇兴奋又有点撒娇地答应着,转身走进灶房。
二老倌用两个铁钩分别勾住猪的两只后脚,我们合力将猪的两只后脚倒挂在事先支好的一根木檐子上。那根木檐架在两棵大树之间,这表明准备开膛了。
只见二老倌从猪的后腹处下刀,沿着腹部切开,刺进,一直割到胸前,猪的下水一下子滚落出来。他把猪心、肝、肚、肠摘下,放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盆里,再把肚子、肠子翻出耒,去掉附着在上面的花油。接着,便装满一锅旱烟袋,有滋有味地吸上了。他一边休息,一边指点我们翻肠子。
约摸一个时辰过后,二老倌站起身来,提起砍刀,从猪的背部砍开,分为两半,他用四个手指在猪背处量了一下,说:“足有四指厚的膘!”那个年代,流行的是膘越厚越肥,肉价越高。
“拿秤来!”二老倌大喊道。显然,是对那家媳妇说的。
“来咧、来咧”,话音刚落,那家媳妇便把一杆带钩的大秤交到他的手上。
我们帮着把两扇猪肉称了称,重约二百一十斤,正应了二老倌的估计。据鹏娃讲,这个份量在当地并不是最重的,有的猪杀出来净肉重六百多斤呢。他还告诉我,有千斤猪,没有千斤牛。我不明白:为什么有千斤猪,而没千斤牛呢?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二老倌取出猪心,用手指着猪心上一个刀口对我说:“看,杀猪的关键是一刀要刺破心脏”顺着他的手看去,我看见在猪心上果然有一个约二寸长的刀口,不得不佩服他麻利而又熟练的屠宰技术。
约莫中午时分,那家媳妇招呼大家吃饭。她做的是大米饭和大肉炖粉条。我一连吃了两大碗,总算把肚子里的馋虫打发了。
回来的路上,二老倌从怀里掏出一块肋条肉递给我(大约有六、七斤),说:“马上就到年关了,叔给你顺了一块肉,你回西安带上”,“别的学生问起,就说是买的。你给肉抹点盐,先挂起来”。看着他手上的这块肉,我久久不愿接过来,一是觉得这块肉来路不正,二是怕东窗事发,影响名声。二老倌说:“杀猪匠顺走主家一点肉,在我们这里是公开的秘密,瓜娃!不怕!接上!”听到这话,我的心才稍微平静了一点,慢慢接过了那块肉。时至今日,我仍能记起二老倌递给我肉时那幅宽厚的神情,总觉得他说的“顺走”一词非常文雅、得体、到位,既点出了问题的实质,又巧妙地回避了“偷”这个字给人带来的心理阴影。
需要说明的是,我说自己是杀猪匠,实在有点狂妄自大,有点贪天功为己有的嫌疑,充其量不过扮演了助理之类的角色,只是为了吸引各位看官的眼球,突显这个活计的职业特点而已。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第五次回到石山坪,原打算去看望二老倌的,遗憾的是老人家已经仙逝几年了。站在已经坍塌的茅草屋旧址前,留给我的是无限的伤感和绵绵的思念......
(写于2015年2月9日凌晨2时)
文章评论
珍愛素馨
顺走[em]e121[/em]是礼俗。 我们这杀猪是刺咽喉。 杀猪是很美好的回忆。我小时候却是每年杀猪都哭,因为猪是我负责喂,有感情了。 那时候能养那么大的猪真不容易哦。我家的猪好像从来都是200斤左右
库克船长
踏浪老师宝刀不老!端的好文字,解渴,解饥,解馋!
北方
“杀猪匠”只有一次杀猪的经历吧?就有这样深刻的印象,把整个杀猪的过程写得如此详细、精彩、动人!似乎我也看到一头大肥猪是如何从活猪转化为浓香的猪肉。写的真好!我们家原来也杀过几次年猪,那过程和你写得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那么清晰,实在佩服你的好记性!“顺肉”其实就是杀猪匠所得的报酬,我们这里不顺,还的给杀猪匠送家里去几斤肉,其实更麻烦,还不如自己“顺走”哈哈哈!这个故事也看出吴大哥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爱欠费~37℃~谁充值
小时候,我们家也养猪,也杀猪,过年了,杀一头猪,和几个姑姑他们分,挺快乐,不过我是没做过事,我连杀鸡都不敢
宁静致远
杀猪惊心动魄![em]e113[/em][em]e179[/em]
故乡山水【看空间为主】
我只看杀猪,要我捅死他我还不敢[em]e113[/em]
绿竹
描述的和我小时候家里杀猪一样。现在也杀年猪,只不过都不在自家了,有专门的杀年猪的人家,需要把年猪送去,收拾干净再拿家里来。
不羁的风
又要过年了,往年这个时候年猪应该已杀半个月了,腌好晒好只等过年。
凤舞云霄
老师亲历了杀猪全过程,从文笔看,记忆犹新!我觉得有点残忍!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