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踏浪

(打柴的那座大山）
2月13日，习总书记回到曾经插队的延川县梁家河给乡亲们拜年。看到这则消息，我很受感动。作为当今国家最高领导人，离开陕北那个偏僻山村，已经整整四十年了，但他仍没忘记那里的父老乡亲，习总书记真是性情中人。
年味越来越浓了，原先打算暂时搁笔，看到媒体的报道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重又坐到电脑桌旁，敲击键盘。
我曾在2月9日写了一篇《我当杀猪匠》的日记，追忆帮二老倌杀猪的经历。其实，山区的乡亲们过年前，必须要做的大事有两件，一是杀猪，二是打柴。今天，我给各位看官再唠嗑唠嗑当年腊月里打柴遇到的奇闻怪事。
1970年年初，腊八节刚过的一天凌晨，寒星还点缀在夜空，女生就开始摊玉米面饼了，给我准备干粮。我赶忙起床，身上系了一条牛皮绳，腰间别了一把“开山斧”,草草吃了点饭，便从住的老屋出发，披着晨雾，踏着露水，攀爬在屋后陡峭山崖的路上。约莫过了个把小时，来到了当地颇有名气的文家大院。说它有名，是文家的先祖原先在乾隆年间做官，据说官至州府，因不满官场勾心斗角，携带家眷来到深山老林隐居。文家院坐落在地势开阔的阳坡上。站在这里，放眼望去，巍巍群山，层林尽染，古藤灌木，倒挂山崖，参天大树，遮天蔽日，让人有一种远离尘世、超凡脱俗的感觉。院内空无一人，破败的房屋早已废弃，它仿佛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耄耋老人，一生饱经忧患，隐匿着无数故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整幢建筑虽已破旧不堪，但依然气势恢宏，往昔雕梁画栋的色彩依稀可辨，几尊高大的石碑耸立在庭院中间。由于年代久远，风雨剥蚀，碑石上字迹不清，除隐约看到雕刻上去的“陕西巡抚”几个大字外，大多数字迹已斑驳，无法辨认了。
离开文家大院，一路攀爬，终于来到海拔2000米的山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脚下白云缭绕，雾气升腾，远处的山峰若隐若现，犹似海市蜃楼。打柴任务在身，我无暇欣赏美景，便向大山背后的山坡下走去。这里人迹罕至，山林寂静，甚至让人有些害怕。有的树木枯死了，有的被雷电劈成了半截，我心中一阵窃喜。
事不迟疑，说干就干。我抡起“开山斧”，向那一片枯树砍去，手起斧落，树木应声里而倒。紧接着，动手砍掉枝枝杈杈。就这样不停地砍，到晌午时，已有十多棵树木被我的利斧砍倒。
拖树是一件费力的活儿，砍倒的树离滑道有百米之遥，我气喘吁吁地往返拖曳，衣裳湿透，体力也不支了。当把这些树拖到滑道边后，便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这时才想起从早晨到现在滴水未进，饿得人眼冒金星，赶紧从挎包里掏出干粮，没想到玉米饼碱量太大，苦涩难咽，无法下肚，只好喝了几口水，继续忍受饥饿的煎熬。
这时，不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我向着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突然，一只大蟒蛇窜了出来，它脖子一甩，蛇头击中了我的胸口。我重重地摔在地。没等我站稳，大蟒蛇再次将我扑倒，我只好匍匐前进，迂回去拿斧头当武器。我刚爬起来，它又蹿过来了，蛇头一勾，把我的上身缠住。此时，我就地打滚，碾压它的身体，用斧头击打它的头部。蟒蛇不堪忍受痛疼，钻进丛林溜掉了。后来听乡人说，山背后有一汪水潭，深不见底，潭里原先有两条一雄一雌两条蟒蛇的，从不伤人，你“遇险”的原因可能是那条雄性蟒蛇死了，只剩下一条雌性蟒蛇孤零零地盘踞在那里，不愿离去。你是生人，寂寞的蟒蛇想和你开玩笑，“躲猫猫”，你却以为是遇险了。我前几年回乡，又和朋友谈起此事，他说：“上世纪八十年代，石山坪从那水潭里引水，铺设自来水管，给各家供水。自从通水后，再没人见到那条蟒蛇了，据说它翻山越岭，迁徙到山后50里岩湾公社的一条山沟里了。

惊魂散去之后，我顺着滑道向山下放送木柴，“嗖、嗖”的声音就像一首悦耳的歌曲，我的饥饿感也暂时消退了。突然，“歌曲”停止了“吟唱”，我不顾自身危险，双手撑着滑道的两边，身子慢慢向下挪动、观察，原来树木放得太快，在滑道中间被卡住了。我无法腾出双手，只得用脚去蹬，不料震动了松动的山石，拳头大小的石头呼啸着越过头顶，我双手紧紧护住头，只能是生死由命了……。

（山顶上的第二故乡——石山坪）

暮色苍茫，该下山了。归途中又过文家大院，我实在困乏不堪，便坐在老屋外的石阶上休息。忽闻屋里有用竹筒吹火烧炕的“呼呼”声，时而急促，时而和缓，还有人窃窃私语，我便疾步冲进屋里，探个究竟，结果毫无所获；重又走到屋外，谁知从屋里又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凄凉、悲怆，很是压抑，其间还伴有唧唧喳喳的嘈杂声。我从小就以“胆大妄为”闻名于校，敢手持毒蛇在空中挥舞，直至其骨松散，令同学们叹为观止；上初中时，上生物课低头偷看文学书，被老师拎到讲台前，踢倒在地，马上鱼跃起身，端起痰盂，向其掷去，令痰渍溅其一身；不畏果园护林人放狗追逐和火药枪弹丸从耳旁擦过；敢在下乡不久，给死人换老衣，抬棺材……。我从小起就听过许多妖魔鬼怪的故事，他们作恶多端，但总有孙悟空一类的英雄豪杰将它们消灭殆尽。但是，我一人在深山老林里遇到鬼神，还是平生头一遭。
我想看个究竟，提上一根棍棒复又冲将进去，屋里所有动静戛然而止，遂又到房前屋后排查，除了满目青山的剪影之外，什么也没有。就这样，周而复始，上演多次。后来，我听乡人说，文家院附近尽是坟茔，每到夜幕降临，那些野鬼不甘寂寞，就会来到废弃的院落重拾人间烟火，那里俨然成了鬼魂寻欢作乐的“世外桃源”了……我们离开石山坪不久，这座大院就被生产队拆除了，据说把墙土做了肥料。但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为了一点肥力不强的墙土，非要拆了文家大院不可，其中必有隐情，何况山民的迷信程度根深蒂固。
降服魔怪无果，我赶紧向山下知青老屋跑去。当我拖着极度疲惫和饥饿的身子回到住处，见到制做干粮的女生时，我顿时火冒三丈，怒斥其厨艺丑陋，让我挨饿一天。随后，匆匆扒了几口晚饭，倒头就睡，直到晨鸡报晓。

连续几天，我身缠牛皮绳儿，爬到大山脚下，去拖曳砍下的枯树。望着堆满院落的木柴，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人到这个世界上来，要承受多少磨难，生存总是第一位的。

（绿树掩映下的农舍）
2009年8月，我第五次回到石山坪。回乡前我还在想，现在城里人早已用上了天然气，石山坪的乡亲们总该用上液化气、电磁炉了，再不济也该用上煤了吧？但是，现实让我难以置信：时至今日，那里的人们仍然是用柴禾做饭，袅袅炊烟漂浮在山村上空。有一天，我正在山坳里观赏风景，突然看见远处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赶着一头黄牛，背上驮着一梱捡拾的柴棍，蜗牛般地在崎岖山路上挪动。我发现他背的是灌木柴，并不耐烧，就问他：“老人家，你为啥不砍些乔木当柴呢，灌木柴不经烧啊”老者答曰：“现在退耕还林，不许砍树，只有这样，慢慢过吧。再说，烧柴不要钱，可以随时砍呀。你们城里人，干啥都要花钱，听说连上茅房(厕所)也要钱”。我承认老者说的是事实，也有一定道理，但烧柴烟熏火燎，污染空气，对人的身体十分有害，极易引发呼吸道与肺部疾病。山里人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几乎人人都是“红眼”，我从没看见过炯炯有神的双眼皮者。对这些弊端，老人家却大而化之，忽略不计了。这里是秦岭深山，我们经常可以看见政府为了吸引游客，在他的宣传资料上用“原生态”、“天然氧吧”之类的溢美之词去包装它、赞美它。但它毕竟远离城市，远离文明，远离现代化的生活方式，这是不争的事实。改革开放以后，山里人不缺吃穿了，但陈旧的思想观念仍然非常顽固，没有任何改变。
许多年过去了，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奇闻怪事，被一阵又一阵的山风吹远，转眼又飘转到了眼前，成为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
（写于2015年2月14日凌晨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