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舞剑魂

十二月的天气，冬寒料峭，收到静水自云南寄来的茶叶，暖意陡生。抱着箱子回家，迫不及待的拆开了封条，泡茶一杯，看着茶叶在杯中舒展开身姿，记忆也似这茶叶伸开了枝桠。

因为父母极喜喝茶，所以自小，在我有记忆起，我从来就没喝过开水，虽然到现在，我仍旧不懂茶，但茶的记忆却占据了我生活的大半。还在老屋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都是熬茶喝，也就是俗称的“罐罐茶”，初始，是没有铁炉子的，大都是用废旧的铁皮桶泥的，烧的都是劈好的细柴，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熬茶歇馍，那时茶叶种类很少，也没有好茶叶，我不记得茶叶的名称，只记得形状像晒干的树叶，一熬开满罐子都是茶叶，也闻着没什么清香，只有浓烈的苦，但父亲却喜欢，喝的有滋有味。每天天麻麻亮，父亲就起来熬茶，红黑的茶汁，金黄的馍馍，虽然那时没有白面，但那香脆的味道是以后再也吃不到的美味。喝了浓浓的茶，吃了金黄的馍，这一天的劳作便开始了，常听得父亲说，早上不喝茶，一天没精神。茶，是父亲一天劳作的动力剂，也是结束劳作的解乏剂。熬好的前三罐，倒在一个杯子里，记得那时用的搪瓷杯子，三罐刚好一杯，浓烈而苦涩，父亲拣(倒）一半，母亲一半，一般熬过四五遍，就没了茶味，但对我来说，喝起来还是满嘴苦涩，但却总是忍不住好奇的陪饮，母亲总是把最后剔除了苦味的茶水倒给我喝，而我总是闹着等不及熬到最后，母亲便将熬好的茶兑淡，只留下好看的浅黄色，清清纯纯的，看着像质地上乘的清油，仿佛一入口就有了油的醇香与滑腻。不知不觉中，我也跟着染上了“茶瘾”，总清晰的记着出门走亲戚，我总哭着要茶喝，还口口声声的说着“我不喝白水水，我不喝白水水，我要清油茶......”亲戚不懂，不知何谓“清油茶”，只有母亲知道，我只是要喝那淡淡清清的茶水，每每想起，记忆里是最幸福的模样。

后来，有炉子了，茶杯换成了罐头瓶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那是亲戚们走亲访友带来的，桔子、雪梨、苹果都是我最爱的，杨梅是奢侈品，但只要被我看见，就统统的消灭了，所以，家里的罐头瓶子就很多，而那时，用罐头瓶子做茶杯也很普遍，似乎用了好多年，但熬茶的习惯没变，只是熬茶的工具却成了厚重的铁炉子，少了四面敞风，但也少了烟熏火燎，那时，已经有了砖茶和春尖，砖茶是那种小块头的，就像一方小小的砖头，而春尖都是散的，但父亲最喜欢一种叫做“锤子头”的茶，那是一种形状貌似农家夯实房屋地基的尖头锤子，个不大，像男人的拳头，一个一包装，十个摞起来扎一包，每次，父亲敲下小小的一块，或熬或泡，都是浓浓的一杯，渐至后来，演变成袋装的小小“窝窝头”，精致了好多，也小巧了很多，只有一颗核桃大小，忘记了什么时候，也忘记了什么原因，父母很久都不熬茶了，只在冬里偶尔熬几次，茶叶，也固定成了毛尖，罐头瓶子用了好久，却也不知不觉淘汰了，换成了商店买的简易茶杯。家乡卖的茶叶都不是很纯，在我们开的小旅店里，总会来一些张家川做羊皮羊毛生意的客商，父亲那时也做，熟了，他们都称呼父亲为“马爸”，不知谁先给父亲带了茶叶，父亲就喜欢上了张家川带来的毛尖，其他的茶都喝着不合口味，客商来来往往，父亲都会让他们捎买茶叶，总是这次买的没喝完，就已经买下次了，所以，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茶叶。

后来，旅店易主，父亲带着他攒下的茶叶回到老屋，时间久了茶叶经不起喝，父亲的茶叶渐渐少了起来，而那时我已经工作，虽然薪水不多，但凡有机会，总惦记着到哪里看看有好茶叶，而我买的都是包装精美的礼盒，每次父亲总说，别买这么贵的茶叶，这都是买包装，茶一般，他只要散装的茶叶就行了，父亲说着，我自顾自着，我总觉得只要精美的都是贵重的，也更能显现我所谓的“孝心”。除了茶叶，也喜欢网罗各式茶杯，印象最深的是给父母买过一对蓝色和红色的小巧保温茶杯，装水不多，但父亲总是爱不释手，逢人必说，这是我家女子出门给我买的，茶泡一天也不凉。为了儿时的记忆，我也曾经找过最初的那种“锤子头”茶，可那茶终于消失匿迹，无处可寻了，只留下小小的“窝窝头”，但早已没了旧日的醇香。而我，因着婚后怀孕，母亲说，不能喝茶，茶喝多了生下娃娃脸黑的很，为了这，我硬生生的戒茶，初始，开水根本难以下咽，总觉得生涩，无味，喝到口里都有想吐的感觉，可是为了孩子，拼了，就这样，竟然渐渐习惯了开水，直至现在，开水醇香，茶竟可喝可不喝，可给父亲卖茶叶的习惯，一直没变。

直至，父母渐次走出我的生命，我再未买过茶叶，只是爱人也是极喜喝茶，茶叶变成了碧螺春，铁观音，偶尔跟着小啜两口，嗜茶如命的日子忽然一去不复返了。及至收到静水的茶叶，看着满满的几包，我第一反应就是告诉爱人，“明天给爸妈（公婆）多拿些吧，让爸妈也尝尝云南的茶叶。”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对父母的情感已被婆家人代替，忽然，心有余涩，但我知道，这应该也是父母一直希望的。可转过头，我心里的痛还是随着茶叶弥漫开来，我多么想亲口告诉我离开的父母，这茶叫古藤条茶，你们和我一样一定是第一次听说吧，我多想让你们也尝尝啊。那么，从今天起，我代你们一一品尝，好吗？

岁月如茶，或浓或淡，总要细熬慢泡后，才品得到其中甘美与醇香，感谢静水，让这一袭记忆枝芽舒展筋骨，也感谢这生命里所有的暖，就如此刻这一杯清茶，盈握在手，芬芳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