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皮匠

个人日记

         

         我的父亲,是一个皮匠。

很小时,家里的院子很大,两个窑洞,一个住人,一个做家(厨房);两棵树,一棵花椒,一棵苹果。院子没有大门,只有一个门洞,门洞里除了一个简易的木板支的床(其实,那也不叫床,只能说是支起的板),就是满洞子的皮子,那都是父亲每天走乡串户收回来的,还有一些熟悉的人拿来卖的。那时候太小,唯一的记忆就是父亲常常在洞子里铲皮、做皮货。母亲当时是生产队里的队长,常带领着社员修农田,挣工分,所以,照看我的就是父亲。我只记得那时候没啥玩具,我就坐在架子车轱辘上推着满院跑,父亲怕垫,便用软软的皮子垫在车轴上,我满院子跑的兴高采烈,父亲一边缝皮子,一边分神看着我,怕我摔倒。玩累了,父亲为我支了箩筐,拴了绳子,我就趴在简易床上,啃着院子里摘的苹果,等院子里撑起的箩筐下是否有麻雀钻入,或者看院角的花椒树是否落下花巧儿(一种色泽鲜艳的小鸟),时光安静而惬意。

后来,家里盖了新房子,土洞子被取掉了,窑洞也没再住,于是,角落的窑洞就彻彻底底的成为了父亲的皮窑。平时父亲收购下皮子,晾干了先收着,等到水暖了,父亲便挑一个天气好的日子,去河里洗皮子,我那时候就像父亲的跟屁虫,父亲拉着车我拽着父亲的衣襟,一路跟随着到了河边,父亲卸下皮子,找一块有大石头的地方,把皮子铺展开来,一边用马勺舀水,一边用一根木棍击打着皮子,只到把或肮脏或血腥的皮毛洗出白白的颜色。父亲一边忙碌着,还要一边招呼着我不要跑远。我便在父亲近前的浅水处捞石子,要么捞蝌蚪,要么在岸边淘小泉,要么在平坦的岸边“踩油。父亲洗皮子非常费时间,要不停的敲打,洗洗涮涮,洗净的先搭在岸边的石头上或树干上晾,河边有大片的树林,不高大,但也绿荫浓浓,我玩累了,就用树枝编帽子,河边有一丛丛叶子酷似苜蓿的花,我至今叫不上名字,但刚好是父亲洗皮子的季节就开的郁郁葱葱,我常揪了大把的花把我的树枝帽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常常是父亲忙的辛苦,而我玩的不亦乐乎,等父亲洗完了,皮子也晾的差不多了,便帮了父亲收了皮子,滴里搭拉的坐在车辕上晃晃悠悠回家了。

院子里有两口大,父亲洗皮子回来,会把洗净的皮子腌在大缸里,里面加了硝,加了玉米面,用水浸泡起来,父亲说这样泡出来的皮子才绵软,等到缸里开始泛酸,皮子就泡的差不多了。每隔几天父亲都要翻几遍,有时候用木棍,有时候也会用手,所以,父亲的手一直是一股皮子味,院子里也总是弥漫着一股腌皮子的臭味,小的时候不在意,渐渐长大了,有时候会厌嫌了这满院子的味道,也会厌弃父亲的手,母亲有时候也会唠叨一番,但父亲从来都是在我们的埋怨里呵呵一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嫌我的手臭,咋挣下钱你们哈花的美得很。”当然,唠叨只是偶尔,因为父亲的手艺,我们生活一直也算不错,而我的吃与穿也是儿时伙伴长大后说起依然怀念并艳羡的记忆。

皮子腌过一段时间后,父亲会挑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将皮子捞出来,用小钉子钉在门板上晾晒,大门板,窑门板,都会被父亲卸下来,父亲将皮子拉的展展的,小的时候我会帮父亲拽皮子,父亲要挨圈用钉子把皮子钉好,一天下来,皮子就晒的差不多了,最怕就是下雨,一下雨,无论是腌制的皮子还是晾晒的皮子就僵硬的不行,所以,无论哪一步,父亲都要看天气的,皮子两面都要晒干,定型后,晒的也差不多了,父亲便把钉子一个一个的再拔掉,一个一个的搭在铁丝上,用一个细细的竹竿敲打,要一杆一杆敲掉毛上的玉米面,更要一杆一杆的把毛敲松散了,有时候,我也会抢过父亲的竹竿,拿着胡敲一气,父亲便坐在房檐台上喝茶,看着我胡闹。经过父亲的这几道工序,羊毛松软而洁白,狗皮油亮而顺滑。而我,随着年龄渐长,父亲的劳作成了我视而不见的辛劳,父亲,也不会叫我给他帮什么忙。

这,只是父亲工作的一部分,更加繁杂的工作才开始。父亲在角落那个窑洞里用两个支架横撑了一根杠子用来铲皮。皮子洗干净后,毛虽然松软了,但是皮还厚而硬,父亲要用皮铲一铲一铲的把皮子上面的脂肪和硬皮铲掉,常常是一整天,除了吃饭,父亲都在低头专心的铲着皮子,这一趟下来,皮子柔软而贴身,而父亲总是累的腰酸背痛,到下午,父亲的脸常是肿胀的。窑里除了铲皮的杠子,还有一个长方桌,方桌上有父亲的老花镜,有皮刀,有个厚而大的尺子,父亲用一块胡集比比画画,拿着皮刀,压着尺子或按着弧线三下五除二就裁出了皮袄或马甲的形状。父亲的手瘦,黑皮包着骨头,手上常有爆起的青筋缠绕,但父亲的手很巧,针线活做的比女人的还精细,针脚匀称,像机子轧过去的似的。父亲带着老花镜,拿着针线一片一片的把裁好的皮子缝起来,父亲穿针很麻利,手也快,只是缝皮货很费工,要缝成一件皮袄得几天做。而母亲,虽然不是裁缝,却能裁剪衣服,还会用缝纫机做衣服,所以,总是母亲裁剪,缝纫,做了衣服面子,父亲便负责里子,也就是皮袄,父亲的皮袄纯手工,母亲的面子都是缝纫机做的,要把两件合起来,最后的工序总是由父亲完成。而父亲,不光是做皮袄,还会做一些马甲和狗皮褥子,父亲做的狗皮褥子,有眼睛,有嘴巴,还有长长的尾巴,看起来惟妙惟肖。后来,活越来越多,父亲也开始改良了,会在外地采购一些比较时髦的衣服,缝上皮袄里子。

这些活,都是要赶在天冷之前完成的,天进入严寒,父亲便开始在街道摆摊设点了,父亲摆摊的地方我记得就是如今的农贸市场对面,也就是养生公园的出口处,那里有两个电杆,刚好可以撑起一根绳子,父亲便把自己的皮货挂在绳子上兜售。那时候,贩皮子的很多,像父亲一样做皮货的很少,而农村的人有一件羊皮袄也是非常奢侈的,常常是在大冷天里站一天才能卖一两件,而越是天冷卖的越好。很多年以后,我总记得父亲穿着皮袄,操着两只手,站在风里的情景,而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风雪交加的天气里,那粘在父亲胡子上的鼻涕渣子……那时,只要我远远的走了去,父亲便会迎上前来,把我卷进他宽大的羊皮袄里,笑呵呵的对旁边摆摊的人说“我家女子来了……”,时日久了,大家都知道父亲有个宝贝疙瘩,不用父亲开口,他们说“你家女子来了”。现在想来,记得那些,竟不是因为懂得父亲的艰辛,喜欢跑集上看父亲,也不是因为体谅父亲的辛苦,只是因为每次去,父亲会拉着我,带我买油饼,吃炒凉粉,或者会掏出一两块钱给我,那时,常常喜欢被他略带皮臭味的手拉着自豪的穿行在街道

父亲的皮货,手工精细,皮子熟的绵软,毛色纯正,所以,父亲做皮货还是很有知名度的,除了摆摊,常会有找寻到家里的买主,早些年,常有退休的老干部也会找了来,量身定做贴身的皮袄或者马甲,也会有人带了兔皮做一些耳套,手套之类,父亲都会一一接承,细心完成。后来,父亲年纪大了,很多活已经没有精力完成,而商贸业渐渐流通起来,常有张家川的一些人带了皮货来卖,父亲便会买一些相对现成的,自己改良了做起来卖。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做了几乎一辈子的皮匠,直到皮袄渐渐淘汰。

不觉间,父亲离开快十年了,这么多年,父亲留给我的记忆很多,只是,我从来没有写过父亲的皮匠生涯,回想来,当时在灵台境地,做皮匠的就仅父亲一人,而如今,也未曾再见着有作此行当的,忽然有一天,当记忆打开了闸门,才明白父亲给我的,是多么珍贵的回忆。

 


文章评论

小窗子

回忆,一寸一寸滋长。满满,都是爱,,,

胡杨树

拜读[em]e160[/em][em]e160[/em][em]e160[/em]

木头人

真实的文字,质朴的感情。好文章

周游草

你个崽怪!这是珍贵纯正的民俗文化啊!早已濒临失传!老人是地道的民间艺术家!你应以图文并茂形式翔实辑录,用文字好好留住并复原这一稀有的艺术记忆!亦是对老人的真情回馈与慰藉吧。[em]e179[/em]

俯首仰望幸福

在天水张家川应该说是皮匠这个社会角色的发源地,我的父亲曾经也是一位皮匠,很亲切,很感人。莫非您是回族姐妹?

剑胆琴心

真情感人的文字!这些民间手艺已经逐渐消逝,是值得珍藏记忆的宝贵财富!

弯弯绕

我父亲也有同样的经历,但是我没有你同样的文笔。也许会有一天,我将你的这篇文章改一改人物地点,成为我的父亲……不算剽窃吧?

风往北吹/wx

难忘的时光,写在父情节,拉长了对父爱的记忆和怀念,那些无法替代的爱总感觉揪的人心疼!

蓝色宁静

父亲给你的,还有善良的品性,严谨的做事风格以及温暖朴素的爱。 文笔细腻,大气,老练 。顶!

Alice

我们的父辈们都是这么的辛苦,。。。。。。

西湖宝贝

昨晚手机没电了,读了大半。有女如你,慈父一生的劳苦都值了,这个世界里平凡的美好都发光了,文苑里最具力量的文字,就是这样。父亲节,因为你的文字,让我更加珍爱喜欢文字的女儿们!祝福你,幸福快乐![em]e160[/em][em]e166[/em][em]e176[/em]

关山狼刘杰

皮匠父亲留下一份挚爱在人间,在剑魂朴实大气的文字里,有父如此,儿女自豪,有女如此,当是父亲的骄傲。今天读到这篇文字,温暖而感动。

碧波清莲

每个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伟岸如山的父亲,不管他从事什么职业,平凡踏实的生活就是他给儿女们撑起的天。祝父亲们节日快乐!

走天涯

一字不落地读完了!增长了知识,感受了亲情!感谢作者!

香香公主

每个父亲都是小小女儿崇拜的人,每个勤劳地人们都值得我们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