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月阑

 

    N十多年后的冬天----如果我还健在的话，应该正值七老八十的年龄吧----外面的雪一直纷纷扬扬，时下时停，小区内道面上的积雪已经被车辆碾压的很结实，黑黑灰尘下面有厚厚的冰，人眼看不见，所以在我们这里叫做“暗冰”。我坐在窗前，傻子似得呆呆地看着外面。整个一下午的时间，我看到有两个人滑到在地，有七八个人踉踉跄跄地行走险些滑到。我想：幸好都是些腿脚灵活的年轻人，如果是上了岁数的人，那可怎么了得啊！

天就要黑了，老伴儿还没有回来。有好几天了，老伴儿一直都要在晚饭后出去走走，也许是在锻炼，也许是去串门，天知道她在做什么。她不说，我也懒得去问她。事实上，我们又有好几天彼此之间不说话了。不知哪根筋又别住了，没来由的别扭说来就来，一说话就翻脸，一翻脸就干脆都不说话。像这样的事情一辈子数都数不清了。都憋着吧，反正谁离开谁都一样能活下去。
 

 

    非常羡慕现在的年轻人，浪漫多彩，逍遥自在。性格合不来，说离就离，就像约个会、吃顿饭那么简单，什么裸婚呀、走婚呀、试婚呀，还有一夜情，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隔条代沟的人是想都想不来的。谁像我们，两个人一旦结了婚，就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谁都别想蹦跶开去。吵吵闹闹、别别扭扭一辈子，死了以后还要同墓合葬继续纠缠，没完没了，想想都令人悲哀的很。
 

 

    天已渐黑，雪精灵又开始在天空上跳舞了，还没看见老伴儿回来的身影。老伴儿腰腿不好，胆子又小，怎么这时候了还不回来呀？她在外面到底干什么呢？看着路灯下面飘飘洒洒的雪花，我突然有点儿心慌意乱起来，光坐着等可不行啊，老伴儿从小就怕黑，而且现在路上又滑......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我站起身来，走到大门外，佝偻着腰很努力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不住地在两边的道路上搜索着。谢天谢地，终于看见老伴儿的身影了，她从楼房左面的拐角处出来，慢慢地走在墙角下尚未踩硬的积雪，慢慢地走进了我们的单元门。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清楚地听到她说了三个字：球德性！

 

    不知怎么啦，我突然觉得这三个字很亲切很动听。人常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相爱，这三个字在我们彼此之间不知说了够几千遍几万遍。回到家后，我真想认认真真地琢磨一下这三个字的真正含义，可又觉得好累好困。又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这样想着，我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安详开心地睡去了......
 

 

    冥冥之中，在奈何桥上，我欣慰地看到，在这个冬天剩下的日子里，老伴儿再没有天黑以后出去过。“球德性”在时，两个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都想分出个高下来；“球德性”走了，没有了看不顺眼的，她还黑天半夜地出去受那罪干啥？在这之后，老伴儿就经常长时间地独自坐在我以前常坐的窗前，孤苦伶仃地看着远远的天边。

 

    至此我才终于明白，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人之间的任何过节都同样与我脱不了干系。我也知道，老婆拖着病痛的腰腿早出晚归，只是想给我的心里添加一些牵肠挂肚的东西，好让我心有所想、梦有所依，能够再幸福地多活几年。如果......如果......但是，所有的一切，现在看来似乎都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