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不待个人日记

亲不待

个人日记

回忆过去的365天，我最痛苦的日子莫过于去年的今天了。

去年的今天，我陪着母亲到医院看病，当我听完医生对母亲的病情诊断后，竟然镇定地转身走出来，来到母亲身旁，搀扶着她在一楼的走廊长椅上休息。我开始为母亲办理住院手续。等我办理完住院手续，时间已近中午。

我急急地来到一楼，站在走廊拐弯处，母亲独自坐在那里，睡着了。望着母亲那苍老的身影，我悲从心来。我劳苦一生的母亲啊，你就要离我远去了！这么鲜活的母亲，怎么就会只剩下一个月的生命呢？我顿时泪如泉涌……

此后的几天，我的泪水总是控制不住地流。独自在医院餐厅里吃饭，我的泪水会不知不觉地滴在饭碗里；独自住在旅馆里，半夜会突然惊醒坐起，清醒后的第一个念头是：母亲就要走了，泪水沾湿枕巾；独自走在去超市的路上，泪水也会随风飘落；向医生询问是否还有更好的治疗方案时，我绝望地泣不成声。

在医院里，我第一次为母亲洗了脚。我蹲下用毛巾轻轻地把热水撩在母亲的脚上，性格一向刚强而又独立母亲却很不自在地往后缩。望着母亲的双脚，我对自己充满了痛恨！以前为什么不多关心关心母亲？有多少次来到母亲家只是站一站就走？想起多少次母亲在挽留：再多呆一会吧！为什么就不留下陪陪孤独的母亲？想起自己多少次因迷恋网络而怠慢来看我的母亲？想起若是我对母亲多关心一点，母亲怎会病重到这样严重才发现？悔恨的泪水又一次一滴滴掉在水里，我努力低垂下头，很怕敏感的母亲有所察觉。

最初的几天，母亲总是默默地躺在病床上，眼睛怔怔地望着窗外。此时的窗外还是苍茫的一片，只有树枝光秃秃地在寒风中无力地摇晃着。母亲望着窗外，我望着母亲，泪水又一次溢满我的眼眶，因为我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母亲一生不愿意求人，甚至包括她的儿女。她看到我因为她的住院而请假，耽误工作了，她认为自己拖累了我。果真母亲问：“这里的食堂给病人送饭吗？”“我就是上不了楼，不然自己去打饭，你就可以回去了，这样多耽误你上课啊。”

正好临床的一位老妈妈也在对女儿唠叨：“唉，真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儿女都请假伺候我，拖累人啊！” 我赶紧劝说：“阿姨，可别这样想。你是不想拖累儿女，可是我们却很想尽孝呢，你们把我们辛苦地养大，只有现在才真正需要我们啊。我们伺候你们，将来我们的孩子再来伺候我们！”我又转过身来笑着说：“妈，我一直很努力地工作，从没耽误过学生，也觉得挺累的，正好请几天假在这陪陪你，也算是休息休息了。” 看到母亲的神情轻松了一些，我赶紧弯腰拿起脸盆，走出病房。

我无力地靠在走廊的墙上，任悔恨的泪水奔流。我对得起自己的学生，可就是愧对你啊，我的母亲！总觉得你很健壮，谁会想到病魔这样早地就侵蚀了你的身体？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你想的仍不是自己，仍是你的儿女，仍担心给我添麻烦。而我只是在你生命的最后几天里才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在那一刻，我对自己的痛恨达到了想自残的地步！

此后的几天里，我尽可能地和母亲说话。母亲给我讲了她从山东来到北大荒的经过，讲了当年在北大荒受的苦，还有她的婚姻，她为了能和我父亲结婚，曾经给我的姥姥下跪。母亲看着天花板慢慢地说着，我的泪悄悄地流着，我不知道母亲的声音我还能听几天……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医生对我说：“你母亲可能挺不过今晚了，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我恍惚地来到病房，看着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母亲，心想：“母亲一生性格刚烈，明事理，自尊心强，不能让母亲这样糊里糊涂地离开人世。”然后我把家人都支了出去。我坐在床头，伸出一只手臂轻轻地揽住母亲的头，犹豫了许久，才轻轻地说：“妈，我想和你说几句话。”母亲立刻警觉地微微抬起头：“噢，什么事？你说吧。”“妈，你这次病得挺重的……”我哽咽着，艰难地继续说：“医生说治不好了……”然后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抱着母亲的头难过地嚎啕大哭：“妈，我对不起你啊，你病得这么严重才领你出来……”母亲听完后，“噢”了一声，很镇定地用手拍拍我的胳膊：“对得起，对得起！别哭，别哭。” 母亲喘息着说：“我知足啊，你们姐俩给我买了楼房，又这样尽心尽力地伺候我，我享了姑娘的福了，你们都对得起我。”母亲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那我还有几天了？”我支吾道：“医生也不确定。”母亲果断地说：“那明天就回家，不治了。你现在就联系一下车，要死我也要死在家里。” 这时家人围拢过来，哭成了一团。母亲大概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却仍旧像平时那样威严，那样冷静地说：“都别哭，你们都好好过好自家的日子，都互相帮衬着。” “我早就觉得这次我可能走不出医院了。都别哭了，人哪有不死的？其实我不怕死。等我死了以后，你们就把我的骨灰撒到松花江里，别给我买墓地，人都死了，还占着一块地干啥？就当我随着河水，到各地去旅游了。” 面对死亡，母亲一如平时的镇定，没有一丝的恐惧，又对家人一一进行嘱托。母亲的不平凡，那凛然大气又一次震撼了我。母亲又叫了一声老李的名字，老李赶紧答应，母亲对我说：“XX是个好人啊，厚道，没架子，不像别人一当了官就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母亲一直很喜欢老李这个女婿。在住院的15天里，我看到母亲悄悄地流过两次眼泪，虽然母亲在极力掩饰，但我还是看到了，两次都是在老李来看母亲的时候。可是每次老李刚坐一会儿，母亲就对他说：“快回去吧。” 直到现在我也没明白：刚强的母亲听说自己即将离开人世时没掉一滴眼泪，为什么之前一见到老李却掉泪呢？

9个小时后，母亲没能如她所愿回到家中，4月6日清晨离开了我们，终年73岁。

因家人意见不一，我也不好再坚持，还是违背母亲的心愿，给母亲买了墓地。母亲的骨灰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放进了墓地，一部分撒进松花江。表姐听说后，对我说：“我姑要把自己的骨灰撒到松花江里可不是一时的想法，她和我说过很多次了。”

7月，正好孩子们都从外地回来了。15日这天，天一早就下起了蒙蒙细雨，在细雨中，我们一行人来到江边，默默地把母亲的另一部分骨灰缓缓地撒入河中。我吃惊地看到：母亲的骨灰在我脚下的河里里打着旋儿，转啊转啊，好久好久都不散开，母亲这是不愿离去啊。我呆呆地看着，透过泪水，望着那旋儿中的母亲，心如刀绞……

许久，母亲的骨灰才散开，再也看不到了。站在河岸上，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我才意识到：母亲确实已经走了。

不知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灵魂？有没有上帝？如果有，我要乞求上帝：“请让一切重来，让我去死，换我母亲哪怕只有三天的生命。”

母亲去世后，我一直难以从悔恨中自拔，不能原谅自己。母亲生前每次来我家，喜欢坐在第二个沙发上。母亲去世后，我觉得母亲还静静地坐在那里，我再没坐过我家的第二个沙发，也从没往上面放过任何东西，我怕惊扰了那安静的母亲。

无论我多么悔恨，亲都已不待。

母亲手很巧。这是她生前为我做的凳子，是用酒盒子做成。我觉得简直就是艺术品。母亲去世后，我再也没坐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