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在游

儿时是“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的年代。小镇虽小也属于城镇，养猪有时是允许的合法的，有时是不允许的非法的。由于父亲的工作单位就是玉米综合加工企业，副产品就是猪饲料。因为有饲料来源，记得儿时家里养了好多年的猪。政策允许时在小院的猪圈里养，政策禁止时偷偷地在仓房里养，管得最严厉的时候，曾经把小猪崽寄养在农村爸爸的朋友家。

那时是实行“供给制”的年代，平时吃猪肉得凭肉票到国营食品商店里购买，每月每人供应半斤或者一斤，托人买最肥的白膘，主要是拷荤油，做菜时放一点借肉味。由于平时很见到肉末，盼着早一点进腊月，盼着早一天吃到杀猪菜，这成了孩子们一年最大的盼头。仿佛要把这一年的营养都集中到这顿杀猪菜上来。那种满嘴流油的感觉，简直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猪崽一般是在开春时抓的。那时的猪与人一样是吃“素食”的，不像现在的猪按照不同的月份喂的是配合复方饲料，全部是粮食。那时粮食供应给人都不够，哪能轮到猪吃呢，所以猪吃粮食副产品就了不得了。那时饲养猪要精打细算，只喂些少量的玉米渣子等粮食副产品，夏天时要打猪草，秋天要捡烂菜帮子，入冬了才能喂点玉米渣子而且要多加水，这样三将就两糊弄，熬到年底买时30-40斤的小猪崽长到二百多斤，就是了不起的大猪了。一般情况下养上个两头，一头留着自家吃，一头卖给国营食品公司的肉联厂，私自出售是犯法的。

        终于盼到腊月杀猪那一天，喜悦的心情忽然掺杂了些许的伤感。是的，虽然平时听到猪饥饿时，嗷嗷的叫声烦得够呛。 但是日子长了，对猪还是有感情的，毕竟从小喂到大，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啦、啦、啦地几声召唤，大猪就会晃晃荡荡地来到食槽前，晃荡着耳朵看着主人，以为又要开饭了，全然不知今天就是它的难日。看着猪憨憨的模样，有时还真不太忍心下手，尤其是家人，眼看着喂养了一年的猪要被宰掉，心里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想杀好猪，事先得请好一个会杀猪的朋友帮忙，没有经验的外行人那可不行。还要请三二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帮忙抓猪按猪。抓猪是非常讲究技巧的，个头比较大的猪，力气也大，需要几个人联起手来对付。记得儿时，大人们在抓猪时，用一根粗棍子，棍子头拴上绳套，将院门关严，把猪从猪圈里放出，几个人把猪赶到墙角，用绳套把猪嘴套住，然后几个人一起上前，把猪按住，捆好四蹄。齐心协力地把猪抬到事先放好的大桌子上。猪可能意识到大难临头了，拼命地挣扎，这时需要用力按住，让猪动弹不得，只有声嘶力竭的哀叫、求救，但是一心想吃猪肉的人不为所动。

将杀猪刀磨得飞快的杀猪人，已经做好了准备。见猪没有了反抗能力，拍拍猪的脑门，摸摸准备入刀的部位，就直接迅猛地进刀了。进刀的瞬间，要把握住准、狠、快的原则，从脖子捅进去，然后往心脏部位走，这时血便会如喷泉一样猛地喷出来。猪挣扎得越厉害，血就喷得越快。如果捅得不当，血流得就会不畅快，容易积成膛血，影响肉味，影响美观。接血的时候，要用一个大盆，当接到快半盆的时候，就可以松开猪的后腿，靠着后腿的抽搐往外挤血。随着猪空前绝后的惨叫声由强到弱，直至没了声音，刀口处血流得差不多的时候，猪的脑袋就会耷拉下来。

开膛之前，要在一条后腿上割开个小口，然后用梃杖由后往前向各个部位捅，这样，可以使在吹气的时候更通顺。捅完之后，力气大的就可以憋住一口气，用嘴对着孔吹气，也可以用气管子打气，一直把猪吹得滚瓜溜圆为止，这样可以方便刮毛。当然，这需要耗费很大的体力，有时需要两三个人来完成。紧接着，就是刮猪毛。几个人用瓢往猪身上一遍遍地浇开水，把肉皮烫得松软了，然后再用手薅，用刮刀刮。一番忙碌，猪身上就呈现出白嫩嫩的肉皮了。这时，就可以先把猪头和四条腿、尾巴割下。最后，顺着腹部中线位置把肚子割开，掏出内脏，扒下板油，再把猪割成两半，就算大功告成了。余下的收尾工作，如清洗大、小肠子等，一般由自家人自己做。

        另一口锅水也已烧开，杀猪人从脖子等处，割下几大块肉来，切成大片大片的，扔到锅里，最后再把猪血切成一块块也放进去，和早已经切好的成盆成盆的酸菜都放到大锅里煮，先是大火烧开，然后小火慢炖。这就是想起来就垂涎三尺的杀猪菜。满满的一锅大菜，可以吃上好几天呢。由于肥肉多，菜汤里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花，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血肠都鼓了起来，暗褐色，起着丝窝。白白的大肉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有着长长纤维的瘦肉，勾引得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那真是满屋飘香，连说话声里都透出浓浓的肉味。盛杀猪菜的家什，也不是平时盛菜的碟子或者小盆，而是像洗脸盆那么大的大盆，一桌盛上满满的一盆。

        当杀猪菜香飘满屋，尝尝肉也烂了，酸菜也噙满猪肉味道之后，便可以开席了。吃杀猪宴犹如过节一样，不但要款待杀猪人，还要请来平时相处不错的邻居和好友，甚至请来城里的亲友。大盆盛的杀猪菜端上桌了，冒着热气，透着香气，当然也有一些冬天里经常见到的小菜如干豆腐、白菜、黄瓜作为点缀，好似一顿丰盛的饕餮大餐。吃杀猪菜岂能无酒，酒自然是大家喜欢喝的粮食酒，50-60度的高度酒，很冲很有劲。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也体现了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的东北男人的粗犷与豪迈。大人们有时会一醉方休。小孩们也是解馋的时候，愿吃肥肉的抢肥肉吃，愿吃瘦肉的挑瘦肉吃，绝对管饱，不限制。一顿杀猪菜，饱含着浓浓的亲情、友情，以及一年的喜庆，当然也是预示过年的开始。

那个贫困的年代，杀猪和吃杀猪菜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是一年的盼头，是大口吃肉的，亲朋好友团聚的幸福时刻。那热闹、难忘的场面有时浮现在眼前，有时在心灵深处泛起丝丝涟漪。杀猪菜的香味，填满了多少饥肠辘辘的渴望。

 杀猪菜，是东北菜系中历史悠久、代代相传、口味极佳、妇孺皆爱的典型的菜肴。其特点是味道独特，肉肥而不腻，菜烂而不泥，血肠既香又劲道儿。是一道开荤菜、喜庆菜、也是东北人的感情菜。

 这些年，偶尔在饭店，吃过几次所谓农家杀猪菜，很少吃到儿时吃杀猪菜的味道。即使吃到味道不错的杀猪菜，却总觉得找不到儿时的感觉，好像缺少点什么。是什么呢？是准备杀猪菜时的那种团团乱转的忙活？是吃杀猪菜时的那种热热闹闹的喧闹？是吃杀猪菜里大块肥肉在口里咀嚼时满嘴流油的幸福？是那浓郁诱人的肉香？我想这些可能都不是，而应当是深深地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亲情吧！

又到腊月杀猪时，又馋杀猪菜了。

一想到杀猪菜，便联想到由杀猪和吃杀猪菜所承载的童年故事以及那浓浓的亲情。

                                                                                                                                       （作于2015年1月2日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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