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三原则
个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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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社会问题我都不懂,但作为有多年教龄的资深高校教师,我是懂教学的,这不是吹牛,最近在有十几所高校联合组织的教学比赛中,我得了一等奖。
我是年轻老师的上岗培训老师,会给他们进行授课指导,对于已经上岗的,我是教学督导,会随堂听课并打分和指导。下课后年轻老师到后排找到我来交流,有时他们自己也意识到课没上好,然后找各种理由,最常见的是“这帮学生的某门先期课程的基础打的不好……”。
我不接受这种理由,我会反问年轻老师,这又不是你上的第一堂课,学生基础不好的事你早应该知道了,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不调整教学方法以适应这些基础不好的学生?让所有学生都听懂是不现实的,但让大多数学生听懂课是老师应该做到的,做不到就是失职。
作为教学督导,我关注的并不是年轻老师的授课内容的正确性,他们多是博士毕业,对教学内容的理解是没问题的,有时发现他们讲的课只有坐在后排的我能听懂,学生们都是懵的,这就说明该老师不会讲课。内容正确只是底线,如果多数学生听不懂,那这堂课就是失败的,责任应全部由任课老师承担。
学生是主体,老师是主导,作为主导应该清楚教学主体的知识基础和思维模式,应该精心选择最适合这帮学生的教学模式,对学生可能的疑点要有准确预估,并在恰当的时机答疑解惑,令他们霍然开朗,这才是老师应该做的事。
说的容易做起来难,年轻老师做不到怎么办?做不到就要跟资深老师学习,面对同样一班学生讲同一节课,资深老师的教学效果就是比你好,因此你没有理由抱怨学生,你必须得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如果教学效果不好,你不反思自己而是去指责学生,那我就会让你下岗。
科普其实就是一个更宽泛意义的教学,同样适用上述的教学道理。而且,由于受众的知识基础参差不齐,因此对科普人士的综合素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懂点科学知识就能科普?这是非常扯淡的想法。科学界研究出来的主流观点就明摆在那里,你转述一下就是科普?这当然也不是。科普不是科学共同体内部的学术研讨,也不是大学里给本专业学生上课的课堂,而是一种给外行人讲清楚科学问题的活动,使用的交流方法和所秉承的态度跟内行之间的交流非常不同。
以转基因科普为例,据说政府为此花了不少钱,但现状如何呢?现状是转基因的名声越来越差,老百姓越来越不信任,转基因的推行越来越难。责任在哪里呢?有人将责任扣在了对转基因持质疑态度的崔永元的头上,这令我觉得很可笑,一方面你们极力把崔永元塑造成一个连小学乘法都不懂的科学盲,一方面又屡屡被崔永元搞得灰头土脸,你们这些科学人士居然被一个所谓的科学盲搅和成这样,难道不是你们更丢人吗?
前阵子崔永元在复旦演讲,支持转基因派的教授论辩能力不强,被崔永元给带沟里去了,很激动地说了不妥的话,最终搞的很被动。事后有很多网友骂崔永元狡诈,这不由得令我想起了老电影中的台词,打了败仗的国民将领给上级的解释是“不是兄弟我不努力,实在是因为共军太狡猾啊。”
我很讨厌某些所谓科普人士盛气凌人的嘴脸,动辄就高傲地指责崔永元等文科生们没有讨论转基因的资格。讨论问题分学术领域和公共领域,崔永元没资格参加生物学会组织的转基因技术鉴定会,但当然有资格在公共域讨论转基因,这种资格就是“言论自由权”。
好比你在网上发帖称《我是歌手》这个节目很烂,有人指责你:你学过电视制作吗?你懂流行音乐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是歌手》说三道四的?你一定会很惊讶,对方真的不是猴子派来的逗逼?
崔永元关注转基因,这本身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以通过跟他的对话释放出更多正确的观念。但现在的转基因科普搞的是乌烟瘴气一地鸡毛,两派水火不容相互厮杀,这哪有一个和谐社会的样子?
看到这里,一定会有所谓的挺转派不服气,认为我立场错误,刻意讨好反转派,甚至把我打成潜伏在挺转阵营里的叛徒,这可真不是自树稻草人,我早就被所谓的鹰派科普人士认定为最恶劣无耻的科普界卧底了。
我对划分挺转和反转两个阵营的做法非常反对,这种分类令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当时看电影时必须尽快分清楚好人和坏蛋,然后才能带着好人胜利坏人最终被消灭的期盼地看下去,如果看到结尾还没搞清楚谁是好人坏人,我就会风中凌乱,这电影忒么地算是白看了。
看电影总要分出个好人和坏蛋,那是因为我年龄小不懂事,咋现在不少成年人还在搞这种脸谱化的敌我阵营?跟我小时候一样幼稚。
看到这里,网友一定会问: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想说的是:现在转基因科普的搞法不对,特别是把崔永元树为敌人的做法更是荒谬,好比是老师没有能力驾驭课堂,教学态度也不正确,学生不理解不认同,老师也对学生很反感,双方对骂炸了堂,这当然是老师的问题。
一千个人的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作为一个业余科普爱好者,我从自身的教学体会出发,形成了自己一整套的科普理念,发表出来供大家讨论,不妥之处还请批评指正。我的科普理念有三个最重要的原则:
1、态度不能傲慢
前阵子去小区门口的鞋匠摊修皮鞋,想换一个旅游鞋那样的软底,被修鞋匠细细地科普了换底知识,期间我曾执拗地反驳过他,但最终还是承认鞋匠说的对。整个过程中,鞋匠没有因为我的外行话而动怒,没有训斥我对修鞋行当很无知。
科普人士跟鞋匠一样,都是在某个领域懂得更多的人,但同样都没什么了不起,即使是院士,出了院子就啥也不是,都不该有什么傲慢之气,更不能因为自己多懂点理工知识就有资格可以骂别人“文傻”了。人家鞋匠就没骂过修鞋的顾客是“鞋盲”,一些科普人士的思想境界还真不如鞋匠。
鞋匠傲慢就会丢了生意,损失是自己的,因此他们会避免恶劣的态度。而某些科普人士的傲慢呢?这些傲慢会令公众反感他们所讲的科学,这会令科普效果走向了反面。
有些所谓的科普人士乐于利用知识优势羞辱对方,这不是科普而是科唬,这是会引起公众对科学反感的大忌。一般情况下,科普应是柔风细雨慢慢地沁入心田,而不是电闪雷鸣当头棒喝,当然在愚昧观念要闹出事来时要使劲棒喝,但那已经不属于一般性的科普行为了。
科普就是改变对方的思想观念,而改变人的思相观念本来就是一件很难的事,而让人家接受你的新思想新观念,发自内心的尊重是前提。必须要尊重对方的人格,理解他们旧思想观念的形成过程,靠摆事实讲道理去说服他们,而不是拎着对方的耳朵喊“你必须听我的,不听你就是个傻逼。”
任何人都免不了人际沟通,跟领导同事、跟父母孩子、甚至跟陌生的路人,请您回想下,真正有效的沟通哪次不是在相互尊重心平气和的气氛下进行的?盛气凌人满脸傲慢的沟通能有好效果吗?那种“拎耳朵式科普”啊,绝对是科普活动的祸害。
2、人有愚昧权
我教书有个体会,纵然都是高考过一本线的聪明学生,其理解能力也是很不相同的,有一点就通的尖子生,也有抱着愚昧想法不放的学生。老师能做的仅仅是摆事实讲道理,但你实在听不进去,那也只能由你,我给你时间,等你自己悟出来。要是一辈子悟不出来咋办呢?悟不出来就悟不出来呗,多大点事啊,绝大多数人还没听过我的课呢,不也活得好好的。
应该做的是摆事实讲道理争取大多数,而不是对某个所谓的愚昧者宣战,老师上课是给大多数学生讲的,如果进了教室就跟某个学生呛火,以证明他是个蠢货为目标,那这堂课就算是废了。
所谓的“向愚昧宣战”是对的,但对象指的是愚昧的思想和观念,而不是有着愚昧思想观念的人,
任何人都有过愚昧的阶段,或者说任何阶段都有过愚昧的观念。以我本人为例吧,少年期间处于风靡全国的气功热,我晚上也在床上练过几天打座,那时有个邻居称气功是骗人的,我当时跟他争执得脸红脖子粗,还举出了所谓气功的事例来反驳他,那时真心觉得对方就是个思想僵化的老顽固。
后来我搞明白了气功的真相,回忆起当年我举的事例,其实那都不过是骗局罢了。但是,我当时是个真诚善良充满求知欲的好少年,不是一个应该被打倒批臭的骗子,如果有一帮子打着科学旗号的科普人士对我围攻羞辱,那我会跟他们结仇的。
反思少年时对气功的迷信经历,令我想明白一件事,不是“气功是假的”这种浅层次的结论,而是关于思维的一个更深层次认知,即现在再笃定的观念,在将来也是有可能翻盘的,不迷信他人,也不能迷信自己。
人有愚昧的权利,这种权利的实质就是“自由认知权”,例如我在少年期间就有相信气功的自由认知权,您可以教育影响我,但不能打着“向愚昧宣战”的旗号围攻羞辱我。
如果不坚持“人有愚昧的权利”这个原则,就会出现打着科学旗号的思想法西斯,对他们所认定的愚昧人群进行人身攻击,事实上这种现象已经出现了,这绝不是和谐社会应该有的样子。
3、不强制对方接受
科普的敌人是愚昧观点,但不是有愚昧观点的人,必须要有对事不对人的态度。
阶梯教室里上百个学生听课,作为老师我应该做的就是用尽可能通俗易懂的语言,把本来晦涩难懂的通信理论讲透彻。这里插一句题外话,文科能不能自学成才我不知道,但我觉得理工科是没法自学的,没老师教是真的不行,教材摆在你面前,所有的字你都认识,但你就是不知道它在说什么。
虽然我算是个好老师,但总会有学生听不懂我的课,并且反对我对一些问题的理解,当堂起立跟我顶的也不是没有,这都是正常现象,不理解就不理解呗,求同存异和谐共处。
我把道理尽可能地讲清楚了,我很自信我讲的道理是对的,因为这是无数科学前辈集体智慧的结晶,我是真心理解它的,我博士毕业而你只是个低年级的本科生,我沉浸专业20多年而你还没入门,我甚至很清楚你错误观念的形成原因,我全方位地碾压你。但是,我尊重你的人格,绝不会羞辱你,我只把道理摆在你面前,不强制你一定接受。
我觉得科普也应该是这样,摆事实讲道理就够了,你觉得已经把铁一样的事实摆在明处了,道理已经掰开揉碎地讲清楚了,你咋还不认同呢?于是你就急红了眼。这是根本不必要的,这种情绪也是错误的。如果你过于执着较劲,脸红脖粗动作变形,这就会引起大家的怀疑,你至于这样吗?会不会是有什么私利藏着奸?
以上就是我通过教学体会而总结出来的科普三原则,甭看说了这么多,其核心思想就一条,那就是对人的尊重。
国内所谓的鹰派科普人士最推崇的就是克林顿·理查德·道金斯,他是英国皇家科学院院士 、 英国人文主义协会副主席 、 英国皇家学会会士 、 英国皇家文学会会士、 英国世俗公会荣誉会员 、 前查尔斯·西蒙尼科普教授,代表作有《自私的基因》、《延伸的表现型》、《上帝错觉》,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以决不妥协的姿态对宗教的尖锐批评。
道金斯对宗教是毫不留情的,他的批评言论尖刻犀利,这在普遍有宗教信仰的美国是非常勇敢的。但是,他从不羞辱正直善良的教徒,甚至公开宣称尊敬所有正派善意的牧师和主教,他公开赞扬与之辩论过的大主教威廉姆斯的高尚人品。下面是他是大主教威廉姆斯在牛津大学公开辩论前的合影。
鹰派祖师爷道金斯始终坚持着“对事不对人”的科普态度,从不强制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他对人的评价不是依据对方是否赞同科学,而是对方是否有高尚的人品。他不像国内一些所谓鹰派科普的拥护者,逮到信教者就一顿围攻羞辱,这只能令对方愤怒,同时令旁观者心生厌恶。
在我看来,一个合格的科普人士,其综合素质应该比一个优秀的大学老师还得高很多,科学素养、逻辑水平、表述能力缺一不可。但这些也只是基础素质,最核心的是:发自内心的对他人的尊重和骨子里的善良。
后记:
如果你是一位相信科学的人,想不断获取更多新的科学知识,并且希望这一切都发生在相互尊重的和谐环境下,不被科普人士所轻慢甚至羞辱,那就应该支持我的观念,并帮助这种观念逐渐形成共识,您的打赏和转发就是最有力的支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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