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代一双人——纳兰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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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时节,不似春日纷繁,亦无炎夏燥热,金风柔和,细雨舒婉,连那静默一隅的草木青苔也犹如恬淡的女子般,清灵娴静。此刻,只见一位淡雅俊逸,气宇不凡的锦衣少年,正略显寂寥地踱步于富丽鎏金的花园之中。恍若等待,已悄然成为了他的生命主题。
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是那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容若表哥,不同的是,自与惠儿表妹相别后,他懂得了何为天涯咫尺的牵念,何为销魂蚀骨的相思。多少个难以成眠的夜里,他愀然地蘸着月光,将流淌的心事,付诸于清冷的文字,可怎奈,心中有太多的话,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表达?
终于,一抹倩影映入眼帘,犹如一场清凉的雨露,洒落他干涸的心田,那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足足令他回味终生。“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几年未见,他的表妹竟出落的愈加清丽脱俗、玲珑柔婉,一如碧波江上那娉婷娴雅的芙蓉般,楚楚惹人怜。两人你不言,我不语,却脉脉含情,彼此相犀。
自此,明府花园里经常可闻到欢声笑语,看到一对无忧无虑的璧人并肩漫步。聪颖细腻的惠儿,总会于夕阳静好处,采撷凝着初露的香荑,为容若表哥亲制绣有并蒂莲花样的香囊;而细腻如伊的容若,也总会于静谧的夜里,枕月移灯,在红笺上诉说对惠儿的深深爱意,楚楚相思。
倘若说命运无情,可它分明让那些踽踽独行的灵魂,有了温暖,有了依恋;倘若说命运有情,它又总是在安稳的岁月里,催生出巨大灾难,让幸福的人儿,迷茫无措。
有谁会想到,昨日还在相依相偎的恋人,今朝就会咫尺天涯,再见无期?究竟是缘分太浅,还是相守太难,抑或一切因果,早已注定?再回首,惠儿已成为入选的秀女,永远留在了复杂的深宫之中,再不能与纳兰表哥互诉心事。而曾经那个充满浓情蜜意的明府花园,如今也只剩下凋零的愁绪,和枯瘦的剪影了。
没有惠儿的日子,也便没有了心。纳兰容若把那段温暖的日子记为了“前生”,因为只有那个时候的他,才最为真实。此后,他因久吹寒风,毫不节制的饮酒而生了一场大病,病榻之上,全身冰冷,如坠万年冰窟般,呼吸困难,动弹不得。有那么一刻,他想过轻生,就这样吧,沉沉地睡去,远离是非纷扰。
但床边众人那朦胧的泪眼和不住的呼唤,又分明是那般真切,仿佛在告诉他:你必须活着,父母需要你,家族需要你!倘若说“前生”的纳兰容若是为了自己而活,那么“今世”的他便是为了家族,为了那沉重而冰冷的使命而活。又一个春秋过去,形容憔悴的纳兰病情已逐步地好转,而与此同时,他的婚期也即将来临。
这无疑是场政治婚姻,纳兰容若虽然身为权臣之子,却依旧没有任何自主的权利。生活如此,官场亦如此,他十八岁考中举人,十九岁成为贵士,大病之后参加殿试又被赐为进士出身,可就是这样一个卓越非凡的才子,却只能留在康熙帝身边做个有名无实的御前侍卫,陪他吟诗作赋,闲敲棋子,任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的满腔抱负呵,就在这日复一日的闲差中逐渐消磨,从追求功名到厌倦仕途。
对于这场冰冷的婚姻,纳兰依旧选择了沉默,无悲亦无喜。新婚之夜,他甚至没有走进妻子,揭开盖头。他的身影是如此萧索,仿佛只有窗前的月光,才是他的新娘,直至一双手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他,他才正视那个女人,那个已成为他妻子的卢氏,她的眼睛是那般清亮,一朵笑靥,如春日暖阳。
倘若说惠儿是清丽的芙蓉,那么卢氏便如淡雅的梨花,她们身上都有种娴静的气质和细腻的情长。纳兰并没有因卢氏的过门而有所改变,清晨依旧会独自舞剑,闲暇里依旧会独自把盏,有时甚至可以在秋叶寒风中默立半晌。自惠儿离去后,他便再也不奢望生命里还会出现一缕阳光。
只是不知何时,当他舞剑疲乏之际,总会有一双玉手帮他轻轻擦拭汗渍,予他清凉,当他失意落寞之际,总会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温柔包裹,给他宽慰,当他难以成眠时,总会有一个善解人意的知己陪他夜话心事,互诉衷肠。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那颗已结了冰,覆了霜的心,还能够再度消融。
不知何时起,纳兰会反握住卢氏的手,与她漫步在花园之中;晨起,纳兰会亲自为卢氏画眉,亲手为她戴上雅致的玉簪。午间,卢氏总喜欢侧躺于梨花树下的美人榻上执卷轻眠,而不远处的纳兰,则会将这宁谧静好的时刻,细细勾勒。柔和的月色中,他们共绾同心苣,共书相思语,琴箫和鸣,剪烛西窗。
可奈何好景不长,贤良淑婉的卢氏,因难产而香消玉殒,生命永远定格在了芳华正好的十九岁。这对于心性薄凉的纳兰无疑又是致命的一击。“心灰尽,有发未全僧。情在不能醒。”他甚至想到了遁入空门,因为万念俱灰。但他又无法如真正的修行者般,心如止水,只因他心中,有着对爱妻的情,有着对往事的无限追忆。
悼亡之音如黄河之水般,直冲天际,荡起层层浪涛。每个煎熬的日子里,纳兰总会将自己沉埋在书籍文墨中,蘸着对爱妻的不尽眷恋和愧疚,写下片片潮湿的清词,他多么渴望爱妻能够魂兮归来,从此再不轻言别离。
他想要的无非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寻常生活,但命运为何要这般无情,带给他温暖幸福,又让他饱尝生离死别。“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他真的好恨,恨上天的不公,亦恨自己的无能。也许此后,再无何事能够令他舒眉展颜了。
他自诩人间痴情种,惆怅客,从不是什么富贵花。他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从未感受过真正地快乐,他的婚姻,他的自由,甚至他的生命都不属于自己。他本以为可以和表妹惠儿携手一生,可怎料一道宫墙,竟无情地隔开了彼此的世界。他本以为可以和爱妻安稳度日,可幸福背后,却是百丈玄冰,天人永隔。
终于,将近七年的悲恸折磨,命运再一次发生了转机,纳兰生命中的第三个女子出现了。她是倾城绝世的才女,是享誉江南的名妓,她倾慕纳兰,善解人意,犹如一枝红梅般,妖娆明艳外表之下是玉骨冰心。她为纳兰的《饮水词》倾心谱曲,纳兰亦会于撩人的月色下,品读她的《选梦词》。
之后,纳兰更是不顾家里的反对,外人的嘲讽,决意将名妓沈宛接进了京城,并悉心照料,彼此相惜相怜。虽无名无分,却简单妥帖,不羡鸳鸯不羡仙。只是谁曾想,一场灾祸竟来的如此突兀,打得人措手不及。半年后,纳兰旧疾复发,大病七日后,不治而逝,走得如此匆忙,又是如此无奈。
这样也好,一切都结束了,从此再也不会有缠绵悱恻的心殇,不会有销魂蚀骨的悲恸。沈宛回到了江南,回到那个清净淡雅的地方,因为京城再无值得她留恋的人。而深宫之中的惠儿,却成了一个迷,在纳兰死后,也悄无声息的逝去,无病无伤,不是自杀,亦无人加害,对此,人们众说纷纭,我想,是因为太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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