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哥

虚构杜撰

    赖不过他的数落,我还是买好了花篮水果,把事先准备好的礼金塞进了一个土黄的信封,这个,是他们风华园区的老规矩。然后,在红星路红绿灯下等着办事回家的他,一同前往市一医院看望他的好哥们——魏老二。
    呲——呲呲,嗤——嗤嗤,随着一阵尖利的刹车声响和一串接一串嘀嘀嘀急促的喇叭声,摇下的车窗里探出周大明那胖乎乎白皙皙的嘻皮大圆脸。
    老婆,媳妇儿,我就说嘛,你,是我周大明通情达理的好媳妇儿,是我顾大局识大体的好老婆,是旺夫益子支持老公事业的贤内助,是……
    滚,滚远你!别废话了,来都来了,还糖衣炮弹个啥呀。平时,少对我发火就是了……小心开车吧你。
    嘿,老婆,一会儿,我们看望魏哥,你脸色好看点呗,不要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人家魏哥品质是不咋地,那也是人家的家事,人家妻子儿女都回头原谅他了,我们犯不着这么看不起人家,你说是吧?再说,那年,我资金紧张周转不灵,差点就破产倒闭了,这么大个风华园,这么些老乡款爷没人愿意伸手帮助的,人家就是看不起我周大明,怕我周大明还不上他们的钱,人家兴许还盼着我倒霉滚回东北老家给他们腾地儿呢,只有他魏老二敢抽出大把大把的资金给我,半句没提利息股份那些话,我们不能发财了就忘记人家的好是吧……
   知道啦,说N回了都,我也不是瞧不起他,可能是我自己性格的原因,我就是不愿意搭理他,他对嫂子姗姗小勇做的那些个事,是他妈男人做的事么?咱们整个风华园区哪个不说哪个背地里不骂他抛妻弃子没良心,现实版的陈世美!要不是看在你们老交情的份上,我早就不许你跟他黏糊,男人有钱就变坏!现在落得这么个田地,我看啦,上天有眼睛啦。
   看,又来了又来了,你怎么这么拧呢你,那些,是人家家事,他,是我最要好的仗义哥哥,没有他,就没我周大明今日这百来号人的厂子,就没我俩这手上拿的爱疯脚下踩的奔驰,就没有我们东东上的那贵族学校,就没有你脖子上挂的手上戴的这些叮叮哐哐的玩意儿,你怎么就拧不清呢?
    吼,再吼,再吼个,再吼我就下车了,不给你狂爱虚荣死撑面子了。
    不吼不吼了,哈。老婆,老婆,我爱你,阿弥托福保佑你,愿你有个好身体,天天给我出难题……
    讨厌!别唱了,开车小心,坐你车吓死人了都。

   坐落在香港路的市一医院是个综合型三甲医院,规模宏大,处处根深叶茂的大树似乎昭示着它的悠久和权威,浓密的树荫下一片清凉,阳光透过叶缝儿留下团团耀眼的明亮,在微风中闪烁。跟着他,走过一道长长的水泥廊道,右拐。步行两分钟到了宽阔的住院部大厅。从住院部侧门出去再走300米,才看见“肿瘤科第五住院大楼”几个大字。
    人生,到了这里,剩下的日子,都该好好珍惜了。自言自语的,我说。
    哥,哥,气色好多了哟,看看,除了瘦了点,我哥还是那么帅气硬朗呢。一进病房门,大明就一屁股坐在了病床沿边,握着他哥的手,兴奋地嚷嚷开了。
    眼前的魏老二,才两月不见。跟我认识二十多年的东北汉子魏老二简直判若两人。以前一米八三的大块头,宽阔的肩膀,走到哪儿都感觉像一堵厚实稳重的墙,微微蜷曲的头发黑得发亮,黝黑的肌肤,标准的国字脸,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双能瞬间洞察别人内心的精明商人的眼睛,炯炯有神。如今,这斜倚在病床上的瘦弱的秃顶老人,是昔日叱咤风华园的那个魏老二吗?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嘴唇,黯然的眼神,左手插着输液的针管,透明的液体无声地流动着,右手耷拉在被面上,一样的苍白毫无血色。
    哦,哥,咱美桃也来了,本来上几次她都要来的,不是东东学校开家长会呢,就是厂子里走不开,这女人,你晓得的,磨叽出名的。美桃,叫啊,叫咱哥啊。
    哦,哥,你好好养着哈,没事的,不担心,人吃五谷杂粮的,哪有不生病的。我微笑着,把花篮水果整齐地摆放在他的床头柜上。我呢,一直念叨着来看你,总是腾不出时间,哥,你就别见妹子的怪哈。
    没事的美桃,大明这段时间一直搁我这儿跑上跑下的,家里和厂子也要体己的人多照应着点。大明来看我就是你来看哥了。
    哥,怎么你一个人,还输着液呢,嫂子呢?
    都来了,姗姗小勇都回家了。前天,第一次化疗疗程结束了,大夫说,检查一下就回家养着,过一个月再来复查进行第二次化疗。这不,你嫂子去找大夫聊聊,那俩小的也跟着去了,我这输的是营养补充液,没人看着也不打紧的。
   哦,哥,你真幸运知道么?发现及时,手术还那么成功。所以,您呀,就不要瞎着急了。你说是不美桃?
   是呀是呀,哥,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生病了,不要瞎着急,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都能攻克,癌症,癌症算什么啊,没准儿,过两年就跟那肺结核一样,一只青霉素就能解决。
    对对对,咱美桃说得对!活着,就是希望,是不是啊哥,你呀,可要调整心态了,既要当自己是个病人,又要当自己是个好人,那话怎么说怎么说,我文化浅,说不清都,美桃,你读半年高中了,你给我种结种结。
    总结总结,好不好?个东北腔,种结种结的,丢人不你啊?
    哈哈,哈哈,你俩真逗。大明,美桃,哥很久没这么开心笑过了。咱们这风华园里,还是你们小两口儿最好,磕磕碰碰打打闹闹十多年,总也分不开,真好!哎,前些年,哥糊涂啊,对不起你嫂子啊,对不起姗姗和小勇啊……
   哥,别说了,都过去了的事啊。谁保准一辈子不做戳(错)事啊,做戳(错)事改了,不就是圣人么?是不是美桃?美桃!
    嗯,嗯。哥,不开心的事,就不说了吧,好好养病最重要,是啵。

    正说着话。嫂子姗姗小勇他们回来了。
    嫂子清瘦很多了,以前蓬松的大波浪很随意地挽起着,一只猩红的水晶发夹固定在后脑上,一溜儿发丝从发夹边溜下来,散乱着夹在耳边,鬓边丝丝白发,依稀可见。姗姗,长成明眸皓齿清秀可人的大姑娘了,既遗传了哥的黑眼睛小嘴巴,又挑选了嫂子的姣好白皙的肤质。小勇呢,跟哥一个模子里浇铸出来的一样,只是,依然怯生生的中学生模样,叫一声明叔桃姨后就坐一边玩手机了。
    嫂子,哥这次住院这么久,还有那切除手术,接下来的放疗化疗,姗姗的大学还有一年,小勇才读高中,你,经济上,够呛的吧?
    没事,风华园里呆了这么些年,多少我有点老底子的,对付你哥的治疗费不成问题的,我还有雅阁电子城里的那摊位,怎么地一年也要挣个三五十万的,万一要钱了,我卖了就是。
    哎,都怪我啊,好好的,得什么病啊?
    不关你事啊老二,我跟大明聊聊,你眯眼输你的液养你的神去啊,没人怪你的哈。
    大明,我现在有个好机会,你给我参谋参谋,看接手还是接手不得,你知道的,现在,哪儿都要钱了,你哥,有病了,指不上了,我不能坐吃山空啊。如果行的话,你还要给嫂子帮忙啊。
    嗯,嫂子,您说吧,我们俩商量看,帮忙的事,好说,只要我能办到的。
    见他们聊起了生意经,我拉起姗姗。走,姗姗,我俩出去走走。

   医院毕竟是医院,没有外界拥挤的人流喧嚣的声浪,四下里静悄悄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低着头进进出出,输完液遛弯的病人,穿着宽松的病号服,漫无目的的散步,我想,重回健康,应该是这里所有人的共同愿望吧。
   姗姗,你爸现在得这病了,你可不要再孩子气了哈。弟还小,不懂事,生意家庭都压在你妈一个人身上,她很不容易啊。
    知道的,桃姨。我已经不故意气他了,但是,他做的那些事,我想起来还很恨他,我想,原谅他,我愿意,但我需要时间。
    人一辈子谁敢保证不犯错误,他都知道错了,就该原谅他,给他个机会。再说,他现在都这样了,这,又何尝不是上天在惩罚他,招他回头呢?
   桃姨,很多事,你不知道的!有天半夜,他们吵架,为了那个婊子,他居然大耳光扇我妈,我半夜惊醒后感觉不对劲,起来推开门,看见他还高高扬着他的手臂,我妈捂着红肿的脸坐在地上低声地抽泣。还有,你知道不?他跟我妈离婚时给了多少钱我妈,十万!就十万!他魏杰雄,外面传闻身价过千万啊,就这么打发乞丐似的打发自己的发妻儿女!我舅支持妈上法院起诉离婚,法院调查发现财产居然转移不见了,还说,要分割的只有债务了!还有,那小婊子,跟上他时多大你知道么?22呀!比他的女儿才大五岁,比他小25岁,整整两辈人啊!这叫时尚前卫么?这叫没道德没天良!桃姨,你说,换了你,你能原谅这样的父亲么?
    姗,你相信命运么?有时候,人要倒霉就犯糊涂。就像我们老家那旮旯老人们常说的——运脚不好,霉运难逃。
    不是的!桃姨。你不了解他,他虚荣透顶,他物欲膨胀,他以为有了几个臭钱就很了不起。他没良心的。你知道么?我在学校接到妈妈电话,得知他得了癌症的刹那,我居然开心地大声说,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要不是妈哭着求我,我不会来看他不会叫他爸的。你知道么?我妈多不容易,离婚后走投无路。到处托人求人,用那十万块钱在雅阁城买了个不景气的摊位,从风华园老葛家和桃姨你们家拿货来卖,先卖货后给本金,就这样靠着你们的帮助慢慢滚雪球滚雪球滚出一摊生意来,你仔细看看我妈,才几年,就瘦成这样老成这样了,她以前是这样的吗,皮肤多白啊,爱说爱笑的,被男人抛弃的女人,人前人后,她多么抬不起头啊……
    姗,别哭,乖!别哭,你妈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坚强的女人,你和弟幸福快乐,她才会更快乐,我相信,她不愿意看见你们俩一直活在仇恨和哀怨里,是吧姗?
    嗯。我晓得,所以,我听了她的话,有空就回家看他,当她的面喊他爸。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妈开心。我和弟已经没有爸了,我们不能再没有妈!
    姗,大学还有一年的吧?谈朋友没?到了谈恋爱的年龄呢,要谈就好好谈个,不能闹着玩了再。
    呵呵,桃姨。那个嘛,你知道的,我是故意气他的,我有男朋友,我怎么会爱上那样的大叔。葛叔家接儿媳妇儿,我就知道他跟那小婊子要来喝喜酒,我就让我男朋友花钱租了个大叔,500块呢。让那大叔打扮成成熟多金的模样,我挽着他的手,见到魏杰雄的熟人就主动打招呼,主动介绍我那“男朋友”,哟呵,我看见了,魏杰雄好没面子好狼狈啊,酒宴没开席就拽着那他的小老婆儿溜了,那天夜晚,他给我打了电话,嘿嘿,质问我为什么这么糟践自己?你猜我怎么说?我说,怎么地,魏总,只许你娶小三,不许别人包二奶啊?!哈哈,那晚上,我估计,他鼻子嘴巴全是歪的。
    你个臭孩子。有时候,要学会理解别人,或许,爸爸妈妈的分开,是他们夫妻间的沟通出了问题,小三才有机会乘虚而入的。
    我也愿意这么理解,我也愿意理解为他们审美疲劳了,他是再一次遇见真爱了。可是,是谁不愿意在手术单上签字,把他一个人扔在医院里不管不顾了?是谁在他最需要人陪伴最需要钱的时候,卷走了他工厂里的仅有的资金人间蒸发了?真是可笑之极!也只有我妈那样的善良女人愿意原谅他。
    你个傻孩子,毕竟,你爸妈是近三十年的夫妻啊,毕竟,他们之间还有你和弟这一双儿女啊!你再想想,为什么你妈离婚后这么多人撮合她再婚,她就是不肯,因为,她心底,还爱着你爸!
    嗯,决定重新接纳他之前的夜晚,妈妈跟我说了很多他和爸爸以前在老家下岗失业,闯荡深圳广州的艰难,那晚,妈一直哭我也一直哭,我从来没见过那么脆弱的她。
    姗,你长大了,要学会宽容,学会原谅。你想,为什么你那么恨爸爸,换上不相干的人,你有那么恨吗?是因为,你们之间有爱,有割舍不断的亲情,当亲人之间的伤害像一把刀深深刺伤心灵的时候,就会那么痛那么难以痊愈!可是,姗,跟失去相比,我们是不是更愿意选择原谅?!有时候,人活着,不只是为了自己!
   嗯,桃姨。我明白你说这么多的意思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要做妈妈的好女儿,也要做弟弟的好姐姐,至少目前我是这么想的,目前,我也只能做到这里。
   哟,姗姗。12点了快。我们也该回病房了,该弄点什么给你爸吃了。
   他呀,现在什么都不能吃,大夫说只能吃稀饭,我今早起早熬了一锅小米粥,已经搁在保温瓶里带来了。

   你们俩去哪里了哟,这么久,打电话也不接。回到病房,大明小声的嘟囔着。
   魏哥,已经输完液睡着了,清瘦苍白的面孔几分安详,小勇也斜倚在陪护软椅上睡着了。
   嫂子呢?
   买饭去了,我说带着孩子们一起去外面吃吧,她死活不同意。说医院食堂里的饭又便宜又卫生,拿她没辙了都。姗姗,你就看着点这里,我和你桃姨就回家了哈。
   临走前,我悄悄地把信封放在魏哥的枕头边。我想,不管怎样,我和大明只想让他和嫂子明白,在他们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和嫂子在一起,我们和孩子在一起,我们也和他在一起。

   嘿,美桃。你给我说,那信封里,你装了多少钱哪?
   一千。
   你发昏啊你,你就那么小气啊你!你知不知道,哥这次治病两月下来花了多少?二十多万啊!
   哟哟哟,来劲了又。本来嘛,出门时装的是一千,中间俺不是上了趟卫生间么,我又多塞进去两千了。
   这还差不多!还有个事啊,先给你通个气儿,嫂子要盘下一个店子,有个资金缺口,到时候,缺多少我给填多少,你别掺合别扭,听见没?他魏老二最不是个东西,也是我这辈子的哥,亲哥!那些个破事,以后别见人就说了。没素质!
   晓得的啦,好好开车吧,还没喝猫尿呢,先撒上酒疯儿了。讨厌!
   老婆老婆,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文章评论

逸谷幽兰

先坐沙发,接下来读美文。留评是以后的事儿,当然以后再说!

~海_海~

[em]e175[/em] 雨后的安静 轻柔的歌曲。。让人莫名感动的文字。。呵呵 有着姐姐 一如既往的味道。。

~海_海~

最近一直在想。。我们是生活 到底值得吗。。在姐姐这里 我分明得到了一丝丝的感悟。。

~海_海~

很久没问候我大哥了。。呵呵 难得有空 就着姐姐这温馨的文字 与姐姐还有大哥 好好的喝茶。。

鱼儿

女人就是心太软,没法子,像魏老二这样的男人就该让他一个人孤苦死去,可是,哎,女人啊!

行者

凡是叫老二,没有一个不让人讨厌的!

米老鼠

感动!很真实。檬檬用细腻、朴实无华的笔触写了一个感人的故事!当原谅时且原谅吧。

米老鼠

[em]e163[/em] [em]e177[/em] 正好明天母亲节,就此美文,祝福檬檬母亲节快乐!祝福所有母亲节日快乐!

ミ钰兒

姐,这就是执子之手,不离不弃的爱情哦~~[em]e178[/em]

非心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祝好人一生平安吧。[em]e160[/em]

月移书影

甘苦世间,悲喜人生,希望痛彻心扉的经历能让人学得聪明些。[em]e178[/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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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浪子

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仅一次会面一回对话就脉络清晰了起来 ——间接描写是本文最成功之处[em]e179[/em] [em]e142[/em] 故事令人深思 结发情 一辈子[em]e190[/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