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之“罪报观”和“解脱观”
醍醐浅酌
1、罪报观
大乘佛教谈论罪性的时候,并不认为罪是独立于心性之外的某种实有,而是立足于“万法唯心”的角度,特别强调心在罪业中的决定性作用。不仅如此,宿世的业种往往是通过当下之心念来作用于当下之生命流转。当下之心念,不仅是宿世业种之现行,同时也是作为宿世业种成熟之缘。所以,把握当下之心念,便是应对罪业的最根本、最有效的方法。
达磨祖师讲,“心生便是罪生时”。这句话表明,罪的本质就是心的妄想分别。从这个角度来讲,忏罪悔过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心性上的觉照功夫,而不单纯是事相上的所谓“面对三宝而认错”。看破心念的空性,断其相续心,保持正念不失,这是最究竟的忏悔。最能集中表达这一思想的,莫过于出家人早晚课诵中的《忏悔偈》:
罪由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
心灭罪亡两俱空,是则名为真忏悔。
忏悔的目的不是为了强化人的罪恶感,而是要帮助修行人更彻底地放下一切爱染和执著,最后达到“心空及第归”的成佛目标。佛教认为,强化人的负罪感虽然能有效阻止人们不再犯同样的罪过,但是,过度的罪恶感反过来也会成为人们修行解脱的一种心理压力和障碍。所以忏悔的本义是要断除相续心、破掉一切分别执著。《六祖坛经》对忏悔的意义和功能做了非常明确的说明,他说:
云何名忏?云何名悔?忏者,忏其前愆:从前所有恶业,愚迷、矫诳、嫉妒等罪,悉皆尽忏,永不复起,是名为忏。悔者,悔其后过:从今以后,所有恶业,愚迷、矫诳、嫉妒等罪,今已觉悟,悉皆永断,更不复作,是名为悔。故称忏悔。凡夫愚迷,只知忏其前愆,不知悔其后过。以不悔故,前愆不灭,后过又生。前愆既不灭,后过复又生,何名忏悔?
忏就是将过去的妄想归于空性,不复相续,亦不成为心理负担;悔者就是令心归于无住之般若正观,从今以后令妄想永不复起。
百丈和尚对罪性的看法,与上述大乘了义佛教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百丈和尚认为,只要心里有取舍、分别、染著的念头在,就是在造业作罪,必然受报;相反,如果心如虚空,无有取舍,不住于相,便是无罪。
问:“斩草伐木,掘地垦土,为有罪报相否?”师云:“不得定言有罪,亦不得定言无罪。有罪无罪,事在当人。若贪染一切有无等法,有取舍心在,透三句不过,此人定言有罪;若透三句外,心如虚空,亦莫作虚空想,此人定言无罪。”
又云:“罪若作了,道不见有罪,无有是处;若不作罪,道有罪,亦无有是处。如律中,本迷煞(同‘杀’)人,及转相煞,尚不得煞罪,何况禅宗下相承,心如虚空,不停留一物,亦无虚空相,将罪何处安著?”
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信众对“罪性”与“忏悔”的真实意义并不理解,所以在修行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偏差,主要表现在:
(1)离开了当下之心性而论罪,把罪业单纯地理解为违背佛制戒律或违背世间道德的行为,或者是某种不可把捉的、类似于司掌人间善恶神灵在每个人的功过簿上的“档案记录”。
(2)把忏悔与产生负罪感混为一谈,以为对自己所犯过错有了负罪感便是忏悔,不知忏悔的真正目的所在。
(3)由于离心而论罪,所以在忏悔的方式上,片面地强调事忏,强调他力的加持,而忽视内心的自觉。
这种偏差所造成的后果,主要有两点:一是令本来烦恼就很重的人更加烦恼,心理压力更大,乃至趋于崩溃。二是过分依赖于他力,落入“心外求法”的外道知见当中。这两点都不利于信众的觉悟和解脱。百丈和尚对“罪性”的看法,可以帮助我们树立起正确的罪报观和忏悔观。
2、解脱观
解脱,不仅包括果相上的出离三界,同时也包括因地修行过程中心的无住状态。从宗门的角度来看,解脱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一种心地上的无住之功夫,也就是说,念念安住于自性般若,现量透过一切六尘境界的虚幻性,内心不取不舍,不动不摇,自在无碍。死后的出离三界之胜果,正是生前修行过程中这颗无住之心的感现。
百丈怀海和尚曾经在《百丈广录》中,对当下心的自在无住与临终解脱之间的关系,作了明确的揭示。他说:
临终之时,尽是胜境现前,随心所爱,重处先受。只如今不作恶事,当此之时,亦无恶境;纵有恶境,亦变成好境。若怕临终之时,慞狂(同“慞惶”,慌张,忙乱)不得自由,即须如今便自由始得。只如今于一一境法都无爱染,亦莫依住知解,便是自由人。如今是因,临终是果;果业已现,如何怕得?
问:“如何得自由分?”师云:“如今得即得。或对五欲八风,情无取舍;悭嫉贪爱,我所情尽,垢净俱忘,如日月在空,不缘而照;心心如土木石,念念如救头燃;亦如大香象渡河,截流而过,使无疑误。此人天堂、地狱,俱不能摄也。”
从这两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解脱就在当下面对五欲八风,“情无取舍”,“照一切有无等法,都无贪取,亦莫取著”。临终能不能出离三界轮回,完全取决于现今当下我们这颗心的状态。如果当下能做到“于一一境法都无爱染”、亦不住无爱染、亦不生无住想,临终之时,即便三界恶业之境界现前,自心亦不会被它们控制。
从修行之因地上强调“当下心的无住、心的不取不舍、心的无有爱染”,是祖师禅解脱观的根本特征。但是,在很多信众当中,对解脱的理解,往往偏重于果相,即死后的出离轮回,乃至把解脱与死后的“往生”混为一谈。这种理解上的偏差,对于修行人来说,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对死后的重视要远远超过对现实人生的重视,忽视了在当下的现实生活中去培养自心的离缚自在之能力。社会公众批评佛教消极避世、脱离大众、不关心社会现实,主要的根源恐怕就在这里。 -----摘自快乐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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