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学仕

晴风呓语

                                                                                                           回忆学仕
     前些时日回家看望双亲,父亲提起,学仕走了!我老李家年龄最长、辈分最小、唯一的一个光棍去世了?
     想我祖上,燕王朱棣之戍边将领,官至武德将军。定居常宁,耕读传家,繁衍生息,从未有未娶之人。学仕,自祖上再迁董庄繁衍8代以来唯一的终生未娶之人,论血缘,与我同宗,超出五服以外,称我小叔,但长我父亲四岁。不知其父因何为其取名“学仕”,可能来源于古训“学而优则仕”的缩写吧?可穷其一生,他不曾出仕!仅当过几年生产队长。论相貌,学仕一米七以上的身材,圆盘大脸,满脸络腮胡子,可谓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平日里能说会道,村里乡亲送他绰号“张士贵”。
    不论叫“学仕”,还是称他“士贵”,有时干脆称“老张”,他毕竟名不见经传!但他成为光棍的重要原因是,他有一位红极一时的父亲——土匪“二疤子”,一切因果皆拜其父所赐。解放前在我们这个塞外小县——察哈尔蔚县,一提起土匪“二疤子”,可谓无人不知。“二疤子”,当了土匪后改名“李保民”,原名好像叫“李天和”。蔚县县志对其的描述有褒有贬,“褒”,因其有抗日义举;“贬”,因其根本看不起共产党的小米加步枪,投靠国民党,压榨人民!
    在我的记忆里,学仕住在三间低矮的小正房内,屋顶上的瓦不伦不类,全是片瓦朝天,依次叠垒起来的,不同于其他人家瓦房的房顶,屋顶盖瓦有筒瓦和片瓦的组合。问起父辈,他们总会半开玩笑似的说:“人家是拆了厕所盖正房。”原来,“二疤子”当年坚决抗日。日本人报复他,将他老家院子里所有的房子拆的拆、烧的烧,最终只给他剩下了两间厕所房和满院破瓦。学仕的房子还真是厕所改建的。
    抗战胜利后,八路军平西游击队和国民党军队都看上了蔚县东半县“二疤子”这股最大的武装力量,可惜他被眼前利益迷惑了眼睛,倒向了国民党,最后身败名裂。“二疤子”死后,三妻四妾各奔他乡。学仕母亲远嫁山西,最后就剩学仕的奶奶领着他和他的姐姐妹妹三人,以及一个哑巴二叔(也娶过妻,但年轻过世),三代五人回到老家艰难度日。当时他的姐姐13岁,妹妹3岁,他8岁。以前寄存在亲朋家的东西,人家见他家落魄,谁也不认帐,学仕的少年生活一下从天堂跌入地狱!
    说起“二疤子”当土匪起因,记得我奶奶在世时提起过,当年他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种地汉子,脸上本无疤,在家排行老大,“二疤子”是当了土匪后自己呼的名号。原来,我们巷口的常姓一家与北山的土匪有亲戚关系,因此在秋季拉庄稼进巷时,难免庄稼划破墙皮,可是常姓人家依仗有土匪亲戚,处处盛气凌人,屡遭常家欺侮。被逼无奈,他和一个朋友劫了北山土匪一头毛驴,在我家后场宰了,卖钱买枪,开始了土匪生涯。事后,常家人为避祸,举家迁到了张家口。“二疤子”也没赶尽杀绝,在他气势最盛时,也没派人到张家口寻仇。
    听奶奶说“二疤子”抢劫多在百里之外,他是不鱼肉乡邻的,但是你也甭想人家的好处。爷爷种地,自家有一头牛和一辆车。因为住在一个巷子里,“二疤子”有事用车时,总会客气地对我爷爷说:“三爷,帮我去拉点东西。”过后,总也不会给工钱,即使给,咱也不敢要啊。
    朋友们,别说我李家出土匪,我家也出共产党人。我二伯父为解放军南下干部,曾任云南省维西傈僳族自治县最高行政长官,上个世纪末,魂撒南疆,妻儿子女永远驻守边疆了。 
    再说学仕,贫苦的少年生活造就了他一副争强好胜的性格,胸中文墨还真不少,我少年时这样认为,现在依然这样评价。但上个世纪唯成分论,出身决定命运的大环境下,他一生光棍也不足为奇了,谁让他是土匪的儿子呢?
    学仕为人聪灵,办事解决问题有头脑,所以同伴们戏称他“张士贵”,其间或许戏谑的成分多了些。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后,我父是李家唯一在村里以种地为生的农民。在外挣钱的叔伯们和姑姑凑钱为我家买了骡子,种地方便多了。学仕在分地后,开始与我家合伙种地,他没畜力,但承包地少。后来,他自己买了毛驴,才自己种。我记得,我读师范时因患麻疹,回家养病时,学仕给我买过一个桔子罐头。我当时异常感激,以致上班以后一直感恩图报。学仕患哮喘病,有几年他的哮喘药都是我给他捎着买,直到近处有了买药点,才用不着咱。每次回家,每当听父母说学仕病了,我总会去村里供销社买些吃的,去看他,怜惜他的痛苦人生。期间,学仕告诉我好多为人处世的道理。但当谈起他自己,有时会老泪纵横。少年时代颠沛流离,居无定所;青年时代,奶奶过世,姐妹相继出嫁,受尽了哑巴二叔的与事不讲理;壮年时患上哮喘病;老年得了肺心症!可谓一生没有一段好日子过。
    说起他二叔“二哑巴”的遇事不讲理,六亲不认,我是深有体会。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可能将打扫院子一筐土和砖块垫在了巷角,当日
“二哑巴”拿着菜刀找上了门,关键时刻哪管你同祖同宗,好像巷子是人家的,不能随便倒!母亲好说歹说,才将这尊瘟神送走,父亲清理了垫好的巷子,也不会顾今后巷子平不平,好走不好走。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农业税和村提留是压在农民身上的两重大山。天旱年景,一般农户是交不齐的。可是学仕一定交足,为了不让说是“土匪的儿子”,他看的面子比金钱重要。
   
但这次回家,才听说学仕在临死的前些天,把他的房子和院子以立遗嘱的形式,留给了他的师父常济众。说起师父,其实济众比学仕还小4岁。只是当年生产队时,大队开个“掌”炉(铁匠铺),也就是给生产队的牲口钉掌。济众会打铁,看重了学仕的力气,学仕是抡大锤的,当时二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学仕病危的半年里,济众为他做饭、砸煤、挑水,照顾有加。也许在生气,他的姐姐、妹妹无力照顾,身后不给她们留下一毫一厘的财产。
    听父亲提起此事,似乎觉得学仕做得太绝。学仕咽气后的第一时间,常济众来喊我父亲。让我父亲主持丧事大局,因为我父在家族中说话还是有分量的,况且又怕学仕的外甥们来搅局。最终确定不收祭礼,由济众向今年种学仕承包地的人家要回租地款,和他兜中的剩余款雇佣抬棺材和打墓的,不足的五百元,由父亲出面协调几个外甥承担,外甥们看看含恨而去的舅舅,满目含悲,亲人没了,一切都东西送人了,多好!免得见物伤情!
    学仕,苦恼、耻辱伴随着他倔强的人生,空有满腹经纶,一生谨小慎微,生怕哪次运动搏击自己柔韧的身躯。学仕走了,带着他的未了情,满目恨,走向了极乐世界,在天堂里静待日升月落、朝来夕往。
    流年无声,岁月无语!葱葱岁月里,青山依旧,夕阳几度,却物是人已非!学仕,走好!人间这个大染缸,不适合你!小叔愿奈何桥头还你一副洁白的身躯,才情尽洒,欢乐永远!






文章评论

豁达行者

悲情却流光溢彩,真实却如梦如幻,纪实而不失文采,抒情中蕴含浓郁乡土气息,知恩图报充盈其间,此文美哉!

拥抱自然

读完,竟勾起我许多不着边际的回忆:关乎故里的 关乎同学的……

我若成风

文字流转间,一个悲怆人物的一生浮于眼前……

倚栏听雨

老师让我想起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主人公有某些相似,更多的,是像极了鲁迅的笔风!学仕之灵,知道他小叔在用这么长的文字纪念他,一定会倍感欣慰!

过客

慢声细语娓娓道来人世之沧桑,善良男儿柔情百转讲述着平凡人的世界!

我爱你

轻捻滑落指尖的光阴,寻找生命的厚度,

观海听涛

感觉像小说似的!原来你们那儿叫察哈尔蔚县啊,学习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想起了姜文的《一步之遥》。了不起的夫子[em]e183[/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