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刺

     清晨去早市买菜，那些叫卖声此起彼伏的摊位上，各种蔬菜鲜嫩水灵：嫩绿的黄瓜和青椒、亮紫的茄子、红彤彤的西红柿、白胖胖的萝卜----，让人看了样样爱不释手。就在这些大棚蔬菜的角落里，蹲着几位乡下来的老人，眼前一溜儿摆着篮子或敞着口的塑料袋，我一眼认出那里面是苜蓿。和那些新鲜光亮的蔬菜相比，它们看起来色泽不够嫩绿，甚至有点灰扑扑的，可是吸引了不少城里人的眼光走过去问价、购买。老人便热情的说是昨儿傍晚或今儿清晨自家地里掐的，新鲜着呢，并告诉大家苜蓿拿回家怎么做才好吃。

看着这一蓝蓝嫩绿的带着露珠的苜蓿芽儿，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情景----

北方的三月，乍暖还寒，大地上的生命往往在料峭的春风和和暖的阳光里悄悄探着脑袋，影影绰绰地萌芽、滋长。惊蛰过后，风暖了、地酥了，下一两场春雨，向阳的山梁上、山洼里、地垄里，苜蓿和其它的草儿便一簇簇地绽叶、勃长。那时候乡下的日子紧巴，过完年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了，所以，三四月里家家户户都吃苜蓿菜。一放学，村子里的小孩子就呼朋引伴地取下门背后闲置了一季的篮子，穿梭在田间地头去剜苜蓿。刚长出地皮的苜蓿，还是嫩黄的，叶芽儿还比较短，我们就拿着小刀或小铲子在它细细的径上微微一截，将一嘬叶片里的草屑或干枯的荒草捡去，再放进篮子里。慢慢长大一些，就不用刀子了，两个手指轻轻一掐，翠绿的苜蓿芽儿就落在了手里。新剜的苜蓿闻起来有一股草香，却非常清新。剜苜蓿的除了我们这些小孩子，还有年轻媳妇儿或腿脚灵便的老太太，常常是地里花花绿绿十几个人争先恐后、挪来挪去地剜着。为了排遣解闷儿，大家往往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有趣的话，还有一些悠悠地唱上几曲儿，手里却毫不懈怠，热闹极了。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子们闷声不吭地掐呀掐，个把儿小时，篮子里便是蓬蓬松松一大篮、嫩绿新鲜的苜蓿芽儿。男孩子往往太贪玩，没耐心去掐，着急起来顺着苜蓿根儿一捋就是一大把，连着柴草都混进篮子里。不一会儿又哧溜哧溜爬上地边的柳树，折下细长的柳枝扭呀扭，截出一段“咪咪”放在嘴里怡然自得的当口哨吹。

苜蓿带回家，择净、清洗，母亲就变着花样给我们做着吃。最常吃的莫过于把苜蓿在开水里煮一下，沥干里面的水分、放凉，撒上葱花或蒜苗，添些佐料，用热油泼了，就是一盘绿油油、香喷喷的凉拌苜蓿芽了。还可以揉进醒好的面团里蒸苜蓿菜馍吃，蒸熟了菜馍有着苜蓿的浅绿，还带着苜蓿芽丝丝缕缕的纹理，好看又好吃。母亲也常常把洗净的苜蓿搅拌上调料，撒上面粉搅匀称后蒸成苜蓿“菜疙瘩”给我们吃。或者煮一顿苜蓿菜面，汤清、面白、菜绿，一家老小就围着桌子吃。我们百吃不厌，可父亲一看见碗里的苜蓿就皱眉。他是经过饥馑年月的，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为了活命，他们和父辈曾吃光了一茬又一茬长出来的苜蓿和其它地皮上长出来充饥的野菜，后来又拔根嚼着吃，最后吃得脸都发绿了。一看到苜蓿，他自然就想起那些年受饿的光景。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一趟趟的去掐苜蓿。有时昨儿刚掐回一篮子还没吃，等伙伴儿来喊，就提起篮子里的苜蓿一股脑儿倒在案板就跑出去了。迎着暖暖的阳光，走在松软的地里，掐几把苜蓿后，在地边的枯枝上摘几颗隔年风干了的酸枣、攀枝扭一段“咪咪”、编一圈柳枝戴在头上，或和小伙伴们在山沟里撒欢儿地跑几圈，汗津津的就回家了----

现在想来，那时早春的苜蓿喂养了贫瘠的村庄和干瘦的我们。春天的味道就是一把把清香的苜蓿的味道；那时的童年，就是与苜蓿一同成长的欢乐。

后来，就很少再吃到苜蓿了。工作后某年早春去农庄吃饭，一碗普普通通的苜蓿面竟标价二十元，着实让我吃惊。老板却不以为然：“这是时令菜肴，现在苜蓿少了，市场上一斤二十元呢。”为了满足自己怀旧的情绪，点了一份来吃。确实还是当年面白菜绿的苜蓿面，可至始至终，却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

    我知道，如今的乡下，三四月里不再是苜蓿填充着一日三餐。它已换上“绿色”、“天然”的招牌，彰显其“田园风味”，大大提高了身价出现在人们的餐桌上。再吃一次苜蓿，品的是一种对土地的情结；再吃一次苜蓿，就是再一次的走近乡村、走回童年。它的味道，依然是清新的怀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