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红袖

遇见小冉，是在一个有雨的下午。风很大，刮得人心里湿漉漉的凉。

        戴着耳机，站在学校的屋檐下听着那首李健的《月光》，等着接放学的儿子，忽然有人推了我一下。“怎么看都像你，喊你半天却不理我。”“我怔了一下，才看出是董小冉。”咦，你怎么也在这啊？一下子真没看出来是你哟。“”唉，老了呗。这时间过的真快呀，感觉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转眼间，我们就有了白发。“小冉伸手撩了撩我的头发，像当年一样的动作。

董小冉是我初三时候的同桌，是我们班出了名的才女，字写的好，文写的好，会画画，会唱歌，会讲故事。人长得也漂亮，皮肤白白的，像瓷娃娃。小冉和我经常窝在一起看小说，三毛、琼瑶、张爱玲……偶尔，也看梁羽生、古龙。我不太喜欢看武侠，倒是喜欢言情多一些，她经常笑我，中毒太深会把自己轻易地就卖给爱情了。尔后，我们闹成一团，说着共同看过的某些章节，有时候也会偷偷的议论着班里的某个小男生。

初三下学期，小冉告诉我她准备退学，原因是在乡镇府上班的爸爸又找了一个年轻有学问的女子，不要她的妈妈了。妈妈准备去南方打工，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她说，妈妈不认字，怕她一个人在外面受人欺负，自己要陪着妈妈才能放心。她说，她恨死了那个狐狸精，一辈子也不能原谅她和爸爸。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哭红了眼睛的小冉，只能陪着她抹眼泪。看着她背着书包走出学校，我在泪眼朦胧中默默为她、为她的妈妈祝福着，也狠狠的诅咒着那个狐狸精。若不是她，小冉不会这么快离开我的。

又见小冉的时候，她已经出落成漂亮妩媚的女子，时尚、美丽。灰色上衣，黑色羊毛长裙，黑色短靴，染成栗色的发丝在风中飞扬。她说和妈妈趁着假期回来看看年迈的姥姥，过完年就回去；她说自己学会了抽烟、喝酒，学会了和各种男人周旋；她还说，她自己快成了狐狸精。小冉说这些的时候，对我一点也不避讳。她的眼睛里是闪过一丝光亮，尔后，都是满满的、隐藏着的落寞。其实，早就听人说过，小冉在南方酒吧上班，后来被一个男人保养。毕竟，我是可以读懂小冉的，她的一些疼痛，都被她遮掩在黑黑的眼睛里，不愿让人看见。本来，我们约好有时间好好聚聚，有好多话还没来得及说，两天后，小冉让人告诉我，她有急事先回南方了，等什么时候回来一定再来找我。

后来，听说她为了一个男人离开了她的金丝窝，为了一份轰轰烈烈的爱情宁愿去过清贫的日子。再后来，渐渐没有了她的消息。真没想到在这个小城，我们又能相遇。现在的小冉，没有了那个时候的光鲜，但是透出几分被生活磨砺后的沉稳，依然很干净，有着女人成熟的味道。我们约，周末再见。

暖暖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隔着粉色纱帘照进来，柔和的不得了。我和小冉临窗而坐，我要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小冉要了一杯加了冰的苹果汁。她说，自己尝够了咖啡的味道，曾经多少个黑夜，只有咖啡陪着她，有种苦，和咖啡的苦很像，让人迷恋，让人回味，让人不舍，却也让人心疼。所以，现在自己尽量的不去触碰，怕是迷恋到不能自拔。

小冉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轻轻吸了一口苹果汁，说起了自己。那年，她迷恋上一个喜欢穿棉布白衬衣的男人，神色干净，有着与众不同的性情，也喜欢写几个字，喜欢听音乐，喜欢幽静，喜欢纯美，喜欢一切自然地东西，是以前在小说里看到的自己心里暗恋过的类型。这么多年灯红酒绿的生活，让小冉对这些已经渐渐淡忘，是这个男人激起小冉心中对美好的最初向往。于是，她和他逃离了都市，丢掉染上的种种恶习，到一个小镇过起了风轻云淡的日子。

    或许，有些美好的东西是注定是不能长久的。小冉生下女儿之后，那个白衬衫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缠绵到了一起。小冉说，自己当时也哭过，闹过，也诅咒过，一想到自己原来造下的孽，心里就平静了许多。为了让孩子不重走自己的路，不像自己当年一样无助和难过，她强迫自己一直过着这种痛苦不堪的日子。后来，带着孩子辗转回到了老家，找了份工作，浑浑噩噩的生活着。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她又遇见了另外一个男人。是这个男人的出现给了她重新生活的勇气，她开始拾起丢弃了多年的文字，写下他们走过的点点滴滴。小冉说，自己见了他就会生出年少时才有的的慌乱与羞涩，是那种心跳很快的感觉，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他能给她一种安全感，能给她在年少时缺少的那种让自己曾经深深渴望过的爱，仿佛又可以回到倚在树下拥着阳光看小说的踏实的存在感，那些只有在小说里看过的亲昵场景，他都会给她。“我们会一起看书、手挽着手走路，他带着我走过很多山山水水，让我看到从没看到过的自然风光，有呼啸的风穿过，我可以躲在他的怀里取暖，他会用头蹭着我的鼻子，让我给他唱歌听。我们可以疯狂的做爱，也可以安静的依偎着看书写字，他读我的诗歌，我也读他的，有时候我们也一起大声读，他可以看懂我，就像你能看懂我一样。乔，这些都是我们以前最憧憬的，不是么？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去拒绝？我也曾自责过，犹豫过，但是，却没有理由说服自己去放弃。我知道，自己又成了被人诅咒的狐狸精，可是，我真的舍不得放下。”

     小冉拥着我，身子软软的。让我又想到了我们那个时候头抵着头看小说的年少时光，想起我们那些年曾经做过的梦。“我爱他，但是我从来没有问过他爱不爱我。爱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他爱或不爱我，真的没有关系。虽然他从没说过爱我，但他一直像孩子一样宠着我，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早已没有勇气可以轰轰烈烈的去爱去恨，就只求一份懂得吧。我可以忍受清贫，可以忍受孤独，可以忍受一个个黑夜的折磨，可以每天都在挣扎在进与退的漩涡里，但我不说，也不舍，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心里有多苦，更不想去破坏他的家庭，我只要他懂我，懂我，就好。”小冉稠密的睫毛上闪动着晶莹的水珠。

      小冉说，最近，她打算去看看爸爸，她要解开这些年套在心上的枷锁，她说自己终于可以理解爸爸当年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和良心的对抗才获取到那份迟来的爱和懂。她说，她已经原谅了他们。

     我轻轻拥紧她。“冉，为了这份懂好好地活着吧。”雪小禅说：“如果在十七岁，我会选择动荡一生。现在，我选择安静地老去。有一个懂的人，陪着我，不嫌我老，不嫌我罗嗦。他用秋天一样的声音读着我的文章，那样的洞天晓白，早就超越了所有。爱情和懂得相比，到底是浅薄的。”

    是啊，爱情和懂得相比，到底是浅薄的……

    我不知道该去怎样劝慰小冉，就像当年她离开学校时一样的不知所措。

    窗外，樱花簌簌落地。花事，已不年少！

 
青衣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