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同学与两堆黄土
个人日记
为表示对逝者的尊重,我且隐去我那两个同学的名而只呼其姓吧,一个是周,一个是王。当然这么称呼他们还有一层意思,世人多爱闻喜,听惯了赞歌,闻过则怒,闻过则恨,想必鬼神也是如此,多点晦涩,免得指得太过明白,让两位同学在地下失了脸面,日后对我纠缠不休。还需要注明的是,如下的这些故事,也许记得有些偏差,但大致是错不到哪里去的,还有部分地方是为了叙述的方便,会有所剪接。
时光倒流了三十七年。是年暑假开学时,在我家住的村庄南面有一座数十米高的小山,山的南面 有一片稻田,窄窄的田梗上走着一群向南去的十二三岁的农家子女,一个个欢呼雀跃,这是一群十分钟后就要进入一个新学校读初中的学生。走在最前面,穿着白得耀眼的白的确良衬衫,象指挥官一样的是王。有个穿着半旧背心,个子最低,皮肤晒得如黑炭,淹没在这支队伍里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就是我了。
王是我村的小王子,倒不是因为他像骑白马的那种,而是因为他的父亲是我们生产队里的队长,他的小叔是我们大队里的副书记,还有个当民办教师的哥哥。小时的记忆里,我们这些没出过山沟的孩子,觉得他们家是全中国最有权势的家庭,连生产队里那些我看起来非常了不起的人物见到王就得一脸的恭维,让人感到这种恭维是来至骨子里的。甚至有人私下言,将来王就是他父亲之后我们生产队里的队长,现在打发好,将来受关照,倒有修个好来生的味道。
入了班级,下一步就是选班干部、排座位儿了。自不必说,王被老师指定为班长。他个子适中,先挑了个正中间位置也无可厚非 ,偏偏还有个全班应该是最矮小的男生,排在后面的一个角落里。且看他,额头高突,双眶紧紧的向后缩,好像要把一双小而游移不定的眼睛深埋进脑袋里,高额之上长着肮脏稀蔬且泛着黄色的头发,牙齿鲍如南瓜籽,我总觉得他的牙缝宽得能钻进一条毛毛虫,衣如百衲,好像还光着脚(在我们那个年代里,农村穷人家的孩子夏天打光脚也是常事)。——先述一步,在我们毕业时照的毕业合影照上他还露着长长一条棉线裤腰带,几年前我还见过这张照片。现在想来,他就是那活脱脱的《水浒传》中的白日鼠白胜。
周的出场大致是如此印象了。以前我也见过他,因为不一个大队,也就没多在意,不想今日成了我的同班同学。他在我们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他家的成分不好,应该是地主或富农,因此,他的父亲常常被派义务工(只干活不给报酬,是农村改造地富反坏右的一种手段)。也许是受家庭的熏陶,他着实的勤劳,放学后教室里尘土飞扬中可以看到他在扫地,茅草搭建的公厕里可以常看到他在清理,班级里最苦最累最肮脏的活儿总是他一马当先,尽管没有掌声,也没有三好学生评给他。学习成绩嘛还算不错,不能列入上等,倒也在王左右。这些角色还不重要,更多时他扮演的是一玩偶。
周的父亲尽管成分不好,但却种得一手好菜,他生产队里的菜园由他一手管理,这些听来与王毫不相干,更与我不相干,但相干得还真结实。每当黄瓜成熟,他会在上学的路上等着,从书包里拿出父亲偷摘给他的黄瓜,而后再悄悄地的给王,有时,我也能沾上一点光。当然,菜瓜、甜瓜等也是如此。有时,他还能在给之前跑到泉眼边给我们洗净,淋漓尽致的展示着他的热情。因此,在这些季节来临时他是我们最盼望的一个人,要知道,我们在要想在自己生产队里吃上这些那可是太难了。他也好像觉得他这一时节是顶顶重要的一个人,像今天那些偶尔得了导演瞟上一眼的女演员,恨不能脱得一丝不挂的去表演。当瓜果季节一过,我们仿佛把这些忘记得一干二净,拿他在秋天深深的草丛中当马来骑,把他父亲的名字写成动物的名字来取乐(他父亲名字中有一字为“珠”,我们故意写成“猪”),给他取一些稀奇古怪的绰号等等,方法和样式林林总总。当然,这些大多都是看我们这位指挥官的指挥棒了。他多是不恼,也多是不敢恼,更多的时候是面无表情。两类麻木不仁的人在那个年代里上演着麻木不仁的闹剧。他的角色在我们班级是独一无二的了,给我们的童年增添了许多的没有人性的乐趣。
就这样,我们共同读完初中,又共同读完高中。
时光再倒流二十八年。我已参加工作几年后的一个夏天,我骑着自行车回家去参加已是小学民办教师王的婚礼。路上,我远远的看见一个肩膀上斜披着黑布衣,露着一侧黑瘦臂膀,一顶发着烟黑的破草帽把脑袋摘得严严实实的有点无精打采的人在前面赶着几头黄牛。等我觉得他挡了我的路时,我使劲的摇动车铃,见那人挥着一截秃掉了大半树叶的树枝将牛往一边赶。当我们错身的一刻,那人回头看我,我登时一惊,他竟是周,怎么邋遢得像个老头。我赶忙下车,递烟。问知他已结婚,妻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生一女儿好像有啥残疾,所住的父亲留下的三间老屋哥哥还在跟他争夺。一股心酸油然生我心。
约二十年前的一天,我回去给当小学校长的王祝贺,听说周的妻子去逝不久,周也去逝,女儿是死是活没人知道。想想童年形象的周,突然觉得他是不是也患有某种先天性疾病,突然间为童年时那麻木不仁的行为产生一种负罪感。我特意到他生前住的老屋外看看,荒草已隐没了半截墙身。
在我的印象里,王和周的故事总是在夏天的某一时刻交集。不幸的消息在十年前的一个夏天传来,王在外出赴宴时因车祸去世。一座新坟在王所住的村庄北山隆起。
某一日,我回老家,恰逢因某部门抓着单位的一个问题不放让我心烦意乱,再想想这些年来在政治的边缘来回翻腾,筋疲力尽,我就在家乡的山上漫无边际的闲逛。巧的是这还是盛夏,我突然想起我的两个同学来。根据熟人指示,王埋在北山,周葬在南山,中间有一东山山簏相隔。我分别去看看,两堆黄土上长满蒿草。我突发奇想,站在东山山簏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有一时间,两耳如骤然失聪,双目如骤然失明,万籁归于俱寂。荣辱贵贱,世间万象,终归尘埃落定。此刻,我仿佛不是生命的载体,只是生命的看客。
时光倒流了三十七年。是年暑假开学时,在我家住的村庄南面有一座数十米高的小山,山的南面 有一片稻田,窄窄的田梗上走着一群向南去的十二三岁的农家子女,一个个欢呼雀跃,这是一群十分钟后就要进入一个新学校读初中的学生。走在最前面,穿着白得耀眼的白的确良衬衫,象指挥官一样的是王。有个穿着半旧背心,个子最低,皮肤晒得如黑炭,淹没在这支队伍里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就是我了。
王是我村的小王子,倒不是因为他像骑白马的那种,而是因为他的父亲是我们生产队里的队长,他的小叔是我们大队里的副书记,还有个当民办教师的哥哥。小时的记忆里,我们这些没出过山沟的孩子,觉得他们家是全中国最有权势的家庭,连生产队里那些我看起来非常了不起的人物见到王就得一脸的恭维,让人感到这种恭维是来至骨子里的。甚至有人私下言,将来王就是他父亲之后我们生产队里的队长,现在打发好,将来受关照,倒有修个好来生的味道。
入了班级,下一步就是选班干部、排座位儿了。自不必说,王被老师指定为班长。他个子适中,先挑了个正中间位置也无可厚非 ,偏偏还有个全班应该是最矮小的男生,排在后面的一个角落里。且看他,额头高突,双眶紧紧的向后缩,好像要把一双小而游移不定的眼睛深埋进脑袋里,高额之上长着肮脏稀蔬且泛着黄色的头发,牙齿鲍如南瓜籽,我总觉得他的牙缝宽得能钻进一条毛毛虫,衣如百衲,好像还光着脚(在我们那个年代里,农村穷人家的孩子夏天打光脚也是常事)。——先述一步,在我们毕业时照的毕业合影照上他还露着长长一条棉线裤腰带,几年前我还见过这张照片。现在想来,他就是那活脱脱的《水浒传》中的白日鼠白胜。
周的出场大致是如此印象了。以前我也见过他,因为不一个大队,也就没多在意,不想今日成了我的同班同学。他在我们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他家的成分不好,应该是地主或富农,因此,他的父亲常常被派义务工(只干活不给报酬,是农村改造地富反坏右的一种手段)。也许是受家庭的熏陶,他着实的勤劳,放学后教室里尘土飞扬中可以看到他在扫地,茅草搭建的公厕里可以常看到他在清理,班级里最苦最累最肮脏的活儿总是他一马当先,尽管没有掌声,也没有三好学生评给他。学习成绩嘛还算不错,不能列入上等,倒也在王左右。这些角色还不重要,更多时他扮演的是一玩偶。
周的父亲尽管成分不好,但却种得一手好菜,他生产队里的菜园由他一手管理,这些听来与王毫不相干,更与我不相干,但相干得还真结实。每当黄瓜成熟,他会在上学的路上等着,从书包里拿出父亲偷摘给他的黄瓜,而后再悄悄地的给王,有时,我也能沾上一点光。当然,菜瓜、甜瓜等也是如此。有时,他还能在给之前跑到泉眼边给我们洗净,淋漓尽致的展示着他的热情。因此,在这些季节来临时他是我们最盼望的一个人,要知道,我们在要想在自己生产队里吃上这些那可是太难了。他也好像觉得他这一时节是顶顶重要的一个人,像今天那些偶尔得了导演瞟上一眼的女演员,恨不能脱得一丝不挂的去表演。当瓜果季节一过,我们仿佛把这些忘记得一干二净,拿他在秋天深深的草丛中当马来骑,把他父亲的名字写成动物的名字来取乐(他父亲名字中有一字为“珠”,我们故意写成“猪”),给他取一些稀奇古怪的绰号等等,方法和样式林林总总。当然,这些大多都是看我们这位指挥官的指挥棒了。他多是不恼,也多是不敢恼,更多的时候是面无表情。两类麻木不仁的人在那个年代里上演着麻木不仁的闹剧。他的角色在我们班级是独一无二的了,给我们的童年增添了许多的没有人性的乐趣。
就这样,我们共同读完初中,又共同读完高中。
时光再倒流二十八年。我已参加工作几年后的一个夏天,我骑着自行车回家去参加已是小学民办教师王的婚礼。路上,我远远的看见一个肩膀上斜披着黑布衣,露着一侧黑瘦臂膀,一顶发着烟黑的破草帽把脑袋摘得严严实实的有点无精打采的人在前面赶着几头黄牛。等我觉得他挡了我的路时,我使劲的摇动车铃,见那人挥着一截秃掉了大半树叶的树枝将牛往一边赶。当我们错身的一刻,那人回头看我,我登时一惊,他竟是周,怎么邋遢得像个老头。我赶忙下车,递烟。问知他已结婚,妻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生一女儿好像有啥残疾,所住的父亲留下的三间老屋哥哥还在跟他争夺。一股心酸油然生我心。
约二十年前的一天,我回去给当小学校长的王祝贺,听说周的妻子去逝不久,周也去逝,女儿是死是活没人知道。想想童年形象的周,突然觉得他是不是也患有某种先天性疾病,突然间为童年时那麻木不仁的行为产生一种负罪感。我特意到他生前住的老屋外看看,荒草已隐没了半截墙身。
在我的印象里,王和周的故事总是在夏天的某一时刻交集。不幸的消息在十年前的一个夏天传来,王在外出赴宴时因车祸去世。一座新坟在王所住的村庄北山隆起。
某一日,我回老家,恰逢因某部门抓着单位的一个问题不放让我心烦意乱,再想想这些年来在政治的边缘来回翻腾,筋疲力尽,我就在家乡的山上漫无边际的闲逛。巧的是这还是盛夏,我突然想起我的两个同学来。根据熟人指示,王埋在北山,周葬在南山,中间有一东山山簏相隔。我分别去看看,两堆黄土上长满蒿草。我突发奇想,站在东山山簏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有一时间,两耳如骤然失聪,双目如骤然失明,万籁归于俱寂。荣辱贵贱,世间万象,终归尘埃落定。此刻,我仿佛不是生命的载体,只是生命的看客。
文章评论
雨
有些悲凉!上帝说:你来自尘土,必归于尘土!不过我们既然活着,就活好当下。 活着就是修行[em]e160[/em]
莫愁
有些人生来就是给别人当配角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活一天就让自己快快乐乐的活吧!
蓝天
回忆往事,心情难以形容,人生本就如此吧,围着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转吧,争取快快乐乐度过每一天吧!
品味
游哥的文字功夫实属了得。以后没事多写写
两栖人
道出了世人的结局,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安慰另外一个人的心灵,也没有人能逃脱生命的终结。唯有来源于天上-----上帝无私的爱能抚平人的心灵,不论人是否相信、承认祂的存在,不论人是否爱着祂,但祂从始至终就在那里;且供给人类得以存活的阳光、雨露......(不论好人抑或坏人) 你的文采太好了,建议把作品投稿《文苑》,好作品应该大家共享......
岁月如歌
看了三遍,每次都有想说的话,等到写时又不知写什么。唉,谁知道呢,人生是什么?明天是什么?自己追求的又是什么? 说什么呢?来过,曾经来过;想说,曾经想说;思索,好象一直在思索。但终归是生活还得继续,无论是否如你意;明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无论你的天空有没有风雨。 唯有祝福,好象没有停歇,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所有善良的人们,为了所有有追求的人们,为了我们所爱的人的一切一切! 加油!
游啊游
近日心情,颇为萎靡。吃饭、打牌、没完没了看电视、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没有目标,没有追求,没有激情。如同到了更年期了。 以后应该多向你学习,生活中多夹带些阳光。
空
一切皆为过眼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