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光阴

斜阳倦鸟归，南枝做柴扉。明月照莽草，何处是故乡？

30年过去了，残破的墓碑早已看不清字迹了。近30年间，每年的清明都是父亲独自一人在给爷爷奶奶上坟。随着父亲的去世，我们甚至弄不清他们离去的具体日子。清明上坟，对着一杯黄土，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爷爷是1985年去世的，因为脑梗，他走的时候很突然，也很安详。记得那天，他说心脏不舒服，医生说住院治疗一段吧。他说好，住到医院里对哥哥说，你回家去拿暖瓶和衣服，我这次要多住几天。在哥哥回家拿衣服的当中，他走了，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亲人。

奶奶在爷爷去世后，变得糊涂起来，常常会不自觉的说胡话，问爷爷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孤单的让人心疼！

她去医院治疗是因为关节炎症。但是却在治疗一段时间后变得愈发严重了，直至后面瘫在了病床上。在医院的病榻上，她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的时候会询问妈妈，你大爷去哪里了？清醒的时候会说：我给维基克的信他还没有收到吗？他到底来不来阿勒泰了？听得妈妈直掉眼泪！
奶奶临终前头脑突然清醒起来，抱着一直在床边侍候的妈妈说：“我没想到最后是你在照顾我......”

作为侄媳妇的母亲，当年也是因为爷爷奶奶说在新疆无人照顾，才跟随父亲，携家带口的来了阿勒泰。来后才发现这里日子的艰难。带着孩子挨过饿，受过冻。没日没夜的操劳依旧有食不果腹的时候。在与爷爷奶奶的交往中也是常常会产生许多的矛盾和分歧。闹过别扭，生过气，甚至有一段时间都相互不来往。但是到了最后，又义无反顾的担起了照顾他们的义务。

爷爷奶奶并非没有子嗣。爷爷在东北有一个儿子，是与前妻生的。而奶奶决定跟爷爷过日子的时候，她的维基克也已经5岁了。他们在战乱中走到一起，在风雨飘摇的动荡岁月里相伴了40多年。

爷爷在东北的儿子，因为爷爷的远离从未有什么联系，只是在1983年以后才有了消息。年近残烛的爷爷突然想着要叶落归根，渴望着能回山东老家，于是想方设法的联系儿子。而奶奶却异常的害怕，以至于后来两人之间有了隔阂，各自盘算着要回到自己的故乡去。奶奶想念她的维基克，在她的内心里是不是渴望重返俄罗斯？抑或只是想见到她分别40多年的儿子，只是想见一见，未可知！

爷爷的东北儿子在爷爷去世时也没能出现，在他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个父亲的印记，怨不得他的。维基克的信最后终于来了，言语间表达了他的谢意，至于没有来阿勒泰的理由我不记得了。当年他娶了俄罗斯女子为妻，婚后儿媳与婆婆格格不入，然后回国，从此再也没有返回阿勒泰。包括母亲的去世，也未曾回来看一眼。我宁愿相信他有不得已的理由。

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一直被认为是这个县城里的有钱人。爷爷是老华侨，传说家里有很多金子，不过我是一块也没见过的。卖了多年的格瓦斯，略有积蓄，但是这积蓄也被爷爷奶奶的博爱、豪爽播散的所剩无几。他们的博爱，除去老人的善良以外，似乎还有内心里那份无所依从的孤单。先前的大院子卖给地质队，只收了八千元。而后的日子里爷爷奶奶便不再出售啤酒了，仅靠积蓄为生。奶奶去世后各方人士都纷沓而至，连司法局都被人请来亲自过问并且掌管了奶奶的遗产，说是此事牵扯到涉外问题，怕以后会产生国际遗产纠纷。

一对不同国籍的老人，饱受战乱之苦，如成千上万的漂移者一样，在动荡的生活安定下来以后开始茫然四顾，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和想要归去的方向。斜阳下，疲倦的鸟儿再也飞不动了，它想要回家了，却发现当年栖息的南枝已经变做了他人的柴门。一轮明月升起，照在戈壁荒漠里，照在乱草石岗中，唯独照不到我的故乡！故乡也好，异乡也罢，一杯黄土断绝乡愁，也断绝了所有的恩怨！

我的爷爷奶奶，终究还是将他乡做了永远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