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

    这样高温的天气里，人的心情本来就焦躁，再加上处于这种抵触心理的穆沉，虽然坐在酒店的包间里，空调被调到极限，他脸上的汗珠还是一个劲的往下滴。他那强挤出来的微笑和假意的应酬使他在这堆人群之中显得有些丑陋，有些不合格调。他连忙拿起一支刚刚同学发的“大中华”香烟，点着送进嘴里，想用浑浊的青烟来掩饰自己的格格不入。

    门被缓缓地推开了，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玫红色连衣裙，挽着高高发髻的女人。穆沉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愣在那里。“是她，是她，真的是她。”他在心里喃喃的自言自语着。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模样，她的一笑一颦好像早已经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了。十几年没有见面了，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高雅，那么清纯。哦，对了，就是清纯，他曾经就是被她清纯的样子吸引住的。他喜欢那种纯纯的女孩，简单干净，给人如沐春风一般的舒服温馨。那种妩媚妖娆性感的女人他一直是很反感的，虽然那样的女人同样也吸引男人的眼球。

    她也看到他了，应该说是一进门就看到他了，她边和同学打着招呼边往他这边瞅，目光还是那么温柔。“你好，穆沉，好久不见了。”她已经走到他这边了，向他伸出了手。穆沉心脏狂跳的不行，激动的拉凳子起身，伸出有些颤微的手，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她的手还是那么光滑细腻，那么温暖，只是在他的大手中也有些颤抖。是啊，他们失去联系已经十几年了，不知道双方都过的好不好。这十几年之中，穆沉每每见到同学都要向他们打听她的下落，可是她好像从人群中蒸发掉一样，杳无音信。这个时候，却突然从天而降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给他个措手不及。

 “陪我走走好吗？”她边走边对他说。此时，聚会已经散了，穆沉送她下楼，陪着她往不远处的小径走去。

  “叶子，你过的还好吧？”望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子，穆沉心痛的问道。

  “我也就那样，不死不活的过着。”叶子喃喃的说。

   穆沉微微一怔，“什么叫做‘不死不活过着’，难道你生活的不好吗？这么多年了，你到底去了哪里，怎么再也不见你的音信？”

　　“穆沉，我想去看看我们的校园。”穆沉点点头，是啊，校园那个铺满鹅卵石的林荫小路曾经是他们初恋之时最喜欢去的地方。二尺来宽的小路上铺满了各种形状的鹅卵石，两边是一排排垂着细柳的柳林，再远处是一排长着各种小花的花园和一个人工小湖，这个地方，是同学们读书，散步最理想的地方。

    多少个静寂的日子里，穆沉和叶子牵手走在这个林荫小径，或相伴读书，或在饭后的几十分钟里散步，或相伴着聊天赏月，追逐嬉闹，脚下光滑圆润的石头和一排排的柳树见证了他们的爱情。

   穆沉和叶子望着这些日益粗壮的柳林，那婀娜摇弋的柳枝在微风的吹拂下抖动着腰身在和曾经的故人打着招呼，叶子噙着泪水，喃喃的背诵起：“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六

    叶子颤颤抖抖的点击鼠标，心里激动难平，却又是那么急切，不允许自己有稍微的时间来打理一下心情。随着荧屏的闪动，一副秋风扫落叶的画面映入眼帘，“永不放弃”----穆沉的博客，穆沉在同学聚会分离时给叶子了一个博客地址，这里面记载了他这么多年来的真实感情。叶子呆在那里，她不知道树叶的离开，是因为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

 1997年4月8日

   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叶子了，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曾经怀疑过那些痴情儿女“如隔三秋”的做作和矫情，现在看来，是我错了，那种深爱的感觉就是巴不得天天能够在一起，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是那么甜蜜，那么幸福。这几天，感觉是度日如年，整个人精神恍惚，食不知味，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勉强睡着，也会在梦中惊醒，喊着叶子的名字到天亮。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其实我不恨叶子的父母，相反能够理解他们。他们只有叶子这样一个宝贝女儿，叶子是他们一生的希望，他们不允许她因为早恋而影响了学习，虽然高中学生谈恋爱已经不算早恋了。高三了，是很重要的一年，我和叶子的学习都受到了影响，班主任也和她父母谈了叶子和我的早恋问题，建议叶子早早的结束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赶快投入紧张的学习当中。叶子父母为了能够让我和叶子彻底了断，竟然为她找了邻县的重点高中。

   现在还记得叶子临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们相约学校的那个林荫小道，我们相拥无语，只有两个人的眼泪相聚成河。心一阵阵的疼痛，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呀，此时此刻，我又能说些什么？就是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叶子身子因为哭泣已经在不断的抽搐了，她说她无法忘掉我，今生今世也无法再爱上别人。我又何尝不是呢？

1997年4月20日

   怎么办？怎么办？叶子，我想你，我真的想你。我无法集中精力投入到学习当中去，成绩已经下降的厉害了，这次考试名次由上次的10名下降到58名了，看来我们相约清华的梦是实现不了了，难道这辈子再也无缘于你相见了吗？一想起这些，我的心就生疼生疼的，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因为你是我今生的最爱啊！

1997年5月16日

    还是想你，想你，我的叶子......

1997年6月4日

   我已经在紧张的复习阶段了，虽然还是忘不掉你，可是为了我们的相约清华，我只有暂且把你藏在我心的最深处，只有在深夜复习完准备睡觉的时候从内心深处把你小心翼翼的捧起来，想想，念念。

1997年6月13日

   忙晕了，好累，眼看着马上就要高考了，不知道你准备的怎样，你不会忘记我们的清华之梦吗？想你，还是想你......

1997年7月9日

   考完了，终于可以轻松了，就是不知道成绩会怎样？会像我们相约的那样迈进清华的大门吗？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在清华的校园里相拥散步了。

1997年12月23日

   今天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变得异常的寒冷，同样寒冷的还有我的心。已经好久没有记自己的心情了，不是我忘记了你，而是我无颜面对你。因为我的落榜，我们错过了再次相遇的机会，不知道你现在是否已经坐在了清华明亮的教室里，享受着这高级学府的优越感和胜利的荣耀？此刻，我躺在我们省城的一所二本学校的集体宿舍里，憧憬着你美好的前程。我们注定今生无缘了，那么就让我在这里祈祷下辈子能够和你在正确的时间相遇，相爱吧。

  ........

  .........

  .........

2001年10月16日

   叶子，我要结婚了，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想我是爱她的，虽然现在我还是放不下你。她的那双眸子就好像会发光，扑闪扑闪的好像能够看透你的内心。就是她的这双明眸吸引了我，让我欲罢不能。还有还有，她身上有很多你的影子，那高挑细长的鼻子，那微微上扬有些骄傲的眉毛。有好几次看着她的面孔，我好像见到了你。我不知道是因为她那聪慧高傲喜欢她还是因为她身上有你的影子而喜欢她。祝我幸福吧叶子。

 2002年1月30日

   爱你，还是爱你，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想起你。我不知道人的一生能够爱几个人，但是我想我是爱两个女人的，一个是你，一个是她。不是我花心，叶子，你是知道的，我是个专情的男人，我对感情很认真的。这么多年来，身边的诱惑不是没有，但是我却不允许自己放纵自己，我是不想因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而亵渎了自己的感情。

    看到这里，叶子已经涕不成声了，她不知道这么多年穆沉还是那么爱她。她以为穆沉早就忘记她了，虽然经历了失败的婚姻她早已经不再相信任何男人，可是看到穆沉这些真真实实的文字，她真的感动了。原来老天还是怜悯自己的，为自己留了这么个有感情的好男人。

                                     七

    如月这几天心情很差，应该说是差到了极限。结婚四年里，穆沉上下班一直都是按时回家帮着照顾孩子和家，就是有什么应酬他也是提前给自己打个招呼的。可是现在，穆沉已经很多天不回家吃饭了，不管孩子，也不管家，只是在半夜她们娘俩睡着了才回家，然后随便洗洗，偷偷的上床。虽然他还不敢夜不归宿，可是如月已经有一种不祥预兆了。穆沉现在很注意自己的衣着和打扮，让她帮着买了一件很流行的方格子西服和一件质地很好的夹克，这个从不讲究的男人竟然自己亲自用熨斗烫起裤子来，还偷偷的抹如月的护肤霜，头发也是不时的在镜子面前整理的一丝不乱。如月在书上看到过，说一个不太讲究外貌衣着的男人突然间变得爱打扮，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喜欢的女人了。当时看到书上说的这些东西，如月只是轻蔑的一笑，她认为自己的男人是那么优秀那么老实的男人，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自己的。可是现在想想，如月心里不禁的打了几个寒颤。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这段时间，如月仿佛掉进了冰窖之中，肢体上的寒冷慢慢渗透进心脏，一颗心好像被冻僵了一般，麻木的近乎失去知觉。她心里很矛盾，虽然她明白自己应该弄清楚事情的真实状况，不能再这样像个傻子似的被欺骗被玩弄，可是她却不想用什么卑劣的手段去得到事情的真相。她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去偷看老公的手机，也不会去玩跟踪游戏，更不会在老公回家的时候像个泼妇一样逼着老公自己交代，她知道自己做不出来这种事情，这种低劣的手段她从来就是不屑的。这就是如月，一个高傲自尊的女人，无论身陷多么恶劣的环境，她都不忘保持自己的形象，她一直都会那么优雅从容的对待一切，所以，她在外人眼中是那么高不可攀，那么神圣不可侵犯。

   傍晚时分，穆沉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床，连衣服都不愿脱就鼾声四起。望着这个已经完全陌生的男人，如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两行泪水在脸上蠕动着。她努力的搬动着这个笨重的身躯，替他脱掉了衣服，拎起那有些发臭的袜子进卫生间清洗起来。这么多年了，如月一直有个习惯，就是不能容忍脚上有臭味的人，所以每天都会逼着穆沉换下臭袜子，把它清洗干净，烘干整理好。每天清晨起床之时，枕头边总有一双透着洗衣液香气的袜子。如果发现袜子上有破洞，如月还会找来针线把它们补的天衣无缝。俗话说：女人看头，男人看脚。意思是说一个人是不是有品位有修养之人，男脚女头一望便知。 她不想让自己男人一脱鞋子就露出一股恶臭和破脚趾的袜子，这样有损男人的形象。

   夜，静悄悄的，漆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这样无星无月的夜晚，如月感到一阵阵恐惧和前所未有的压抑。她打开电脑，点开音乐，想着那些轻快婉转的音乐能够让自己压抑的快要爆破的心得到稍许的解脱。

    在一首首轻音乐抑扬顿挫的节奏的伴奏中，她点开一个个网页，细细的欣赏别人的美文，她感觉自己慢慢的陶醉在其中，醉了，真的醉了......一篇篇优美的文字好像走进了自己的内心，用它们特有的魅力抚慰着这颗有些疲惫的心，它们替自己述说着这些天来自己一直不愿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的心事，让自己第一次敢这么直接这么勇敢的面对这将要发生的一切。

 该发生的一切，迟早会到来。就好像所有老套的故事中讲述的那样，如月在这一刻看到了穆沉的日志，这记载着自己老公和他初恋女友由相恋到无奈分离，再到偶然邂逅，下来就是男女之间走到身体上的恰到好处的结合......

    泪水已经不能洗刷得掉如月心中的屈辱了，伤心欲绝，撕心裂肺这些词语丝毫不能代替如月此刻的心情，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勇敢的挑战还是该无声的退出？是不顾一切的和老公以及那个女人吵闹还是该委屈求全，保全家庭？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甚至于在心中侥幸的想也许这个是老公写着玩的，就好像自己瞎编的那些小说一样，纯属虚构。她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双眼，进入梦乡，也许梦醒之后一切都会被梦带走。可是当好不容易睡着，醒来之后使劲的摇摇头，甚至狠狠的掐自己的胳膊，才发现这一切都不是梦，那些深入骨髓的伤口还是在沥沥的趟着殷红的血......

    碧云天咖啡屋的雅间里，坐着两个外人看起来平静安详的女人。其实只要她们自己明白自己此时的心情。如月身着一件洁白的连衣裙，一根细细的腰带恰到好处的把她婀娜的身躯凸显的玲珑有致却又不显干瘪，这个白，把她衬托的洁白无瑕又高贵典雅。曾经就是这么一件洁白的连衣裙配上她举手投足的优雅端庄迷住了穆沉，使穆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此时的叶子，浅绿色的衬衫配黑色的短裙虽然也同样引人注目，可是和如月这白一比，就显得有些庸俗。

    如月微笑的端起手中的咖啡，缓缓的送到嘴边，轻轻的呷了一口，微微的眯起双眼，好像被这醇香的咖啡陶醉了，少顷，睁开微眯的双眼，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把满唇满齿的芬芳舒展出来。她用甜而不腻的声音对叶子说：“这里的咖啡不错，很醇正，穆沉就喜欢带着我来这里细细的品它，你喝口试试?”

叶子强挤出一丝笑容，端起杯子，谁知她手颤抖的厉害，咖啡被泼洒到了桌子上，她急忙拿起身边的纸巾，慌慌张张的擦拭着桌子。

    如月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对叶子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四年以前，一个充满才气却怀才不遇的男孩成天怨天尤人，悲伤消极，对生活和工作一直抱着应付、悲观的态度，以至于领导对他很不满，因此差点丢失了工作。是她，一个善良乐观，聪慧睿智的女孩在此时遇到了他，细心的开导他，热心的帮助他，甚至于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帮他作为事业的起步资金，虽然现在的他还是一个无名小卒，但是他对待生活和工作的心态完全改变，是她让他懂得了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要学会如何去爱别人，爱生活，爱工作，爱这个世界，当然也爱这个美好的女孩。他们顺其自然的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生活虽然没有想象的那么浪漫那么充满激情，可是材米油盐的演奏却使他们懂得了这些平平淡淡的生活才是最美好的。可是有一天，这个男人邂逅了自己一直还放不下的初恋女友，内心发生的巨大的变化，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和自己曾经的最爱一起演绎一段感天悯人的爱情故事，还是就这样过自己虽然平淡却也充满温馨的生活。一个男人走到30几岁不容易，事业上和家庭上的稳定让他有了一种怠倦感，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轰轰烈烈的重演奏自己的生活，更不知道如果从头开始，路上的艰辛和不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个女人，虽然对自己苦苦经验的婚姻心有不甘，可是在再三思考后，还是决定放了他，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她知道，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幸福，她爱他，所以她想给他自己想要的幸福。她虽然心里也很痛苦，可是她想看着他笑，只愿他就这么一直笑下去......”

    对面坐的叶子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了，她低低的抽搐着，她想用纸巾掩饰自己的狼狈，却不想那抖动的身躯早已让如月看到眼里。其实，何止是叶子在抽搐，如月脸上早已经一片汪洋了，她在回忆她和穆沉的一点一滴，每回忆一次，她的心就如同被钝刀子慢慢割般疼痛难忍。

   “别再说了，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当这个可耻的第三者，其实我又何尝不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呢？我曾经也受过如此的伤害，自己最爱的人被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抢走了，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自己来慢慢疗伤。一段时间我恨透了那些无耻的女人，恨透了那些专门抢夺别人丈夫的女人，恨不得把她们千刀万剐以解我心头之恨。可笑啊，我现在也成为了这样无耻的女人，这样自己曾经唾弃的女人。我心里也很不好受的，只是一直下不来决心离开他。看来，现在是我离开的时候了。谢谢你没有大哭大闹，给我留够了脸面，我再不知趣那我可真没有脸再活在这世上了。我走了，真的走了......”叶子重新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咖啡，这次她的手不再颤抖，杯子端的稳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