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薛宝钗(上)》
薛宝钗这个人,不知是我对她有看法,还是曹雪芹对她有看法。但见她在《红楼梦》一书中,几无独处之时,亦少见她的独思独想与独感。似乎她永远是合群的存在,永远是顺应着潮流和气氛在表现。 她总在“人前”,总拢人堆,似乎没有自我,没有私情私意,一派浑厚。 自从薛姑娘入住荣国府梨香院,我们就总是从人们的口中听到她,从人们的眼中看到她,如一出接一出的好戏。 “……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一尘,故比黛玉大得人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亦多喜与宝钗去顽。” 薛宝钗哪里是真的看得起那些小丫头子,其实她是装拙从俗,隐藏个性。 只看她在金钏儿投井死后,劝王夫人的不必在意的那些话,还说金钏儿“不知好歹”,不值怜悯等等,就可以知道,在她的内心深处,对这些下人是无情冷酷的。 而林黛玉仅仅是天性的高傲,并没有如此多的面具,从不作戏和作秀。故为宝玉深所敬重。而世人偏不能谅解。 元妃省亲前,贾蔷从苏州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学戏,“那时薛姨妈另迁至东北角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 看来,曹雪芹安排宝钗所住的梨香院作戏班排练场所,不会没有深意吧?
《红楼梦》一开首就已经提醒人们注意:其中有不少话,不是作者的由衷之言,而是“真事隐”去的敷衍之词。 例如那些称赞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大得下人之心”等语,就是从俗人口中所出,而并非真实作者评语。薛宝钗内心极其无情自私,超过王夫人与薛姨妈。除上述金钏儿死,王夫人还掉泪,宝钗却道是“不值”。后来柳湘莲与尤三姐婚变,一个猝死,一个出家,薛姨妈惊诧,薛蟠掉泪,而宝钗则冷漠地说这是别人的事,还是管好自家的伙计要紧云云。 前人对此曾有不少批注,早看出奥妙。只是今人懒怠深读书,故多从浮言取意。导致现在戏台上银幕影屏上的钗黛形象发生歪曲,钗正而黛邪。此大谬也! 宝钗自树“淑女”之楷模。但凡贾府有人去看她,总见到宝姑娘时常在家中做些针线,带着丫环莺儿也不得闲,不是编绦子就是绣花。 因为薛父去世,家道衰落,故薛家举家进京,一是宝钗原想走“选妃”入宫去伺候皇上的路子,二是薛母想依附京中亲戚。 后来为何没有去选?还是没选上?书中一无交代。 总之,宝钗出现在贾府时,已将自己做成一个淑女表率。而在她“选妃”之前是什么样的,我们不知道,只有几句说她的父亲甚喜其慧,幼时常教授一些诗书。可见上京前,她也不是完全女红型的。所以其吟诗作对,在大观园中颇能应景。 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黛玉在宴席上说走了嘴,引用《西厢》词,别人不觉,而宝钗独知。可见她原来在商人家中,早就读知这些“闲杂书”的。但到了贾府却将她的这一面完全掩盖起来。 宝钗其实有一个“真正的自己”,只是在暗处。在明处和“人前”的这个薛宝钗,是合着“金玉良缘”的步子来行事的。
她甚至将针线做到了宝玉床边,“绣鸳鸯”一回,落得宝玉的一番无情梦话。更未免令人嫌她有“作秀”之意。 绛芸轩午睡时,宝玉曾在梦中叫骂:“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明指向宝钗母女杜撰出的“金锁理论”。 而宝钗恰坐其畔,亲耳所闻,竟依然还要谋嫁其人,可见她非性情中人也,所图者乃权势地位。 贾母凡论起宝玉亲事,总是强调“根基”。其实宝钗根基岂如黛玉? 薛宝钗其人,可谓是身世糊涂,根基浅薄,来路突兀,并还挟带着命案。其兄是打死人进京的。 哪里能比黛玉的出身正大清洁,应祖母之招而来,除天伦而无它。 黛玉入府是听从外祖母的召唤。明明白白,无须解释找借口。她一片率真之气,以此为家,凭自己的才华秉性和宝玉结成同心。从不设计,概无圈套。 而宝钗,先是说入京待“选妃”寄住贾府,后来就不提这个话题。总之“入京来把自己打发掉”这一点是最终目的。当她到了贾府,一看,“选妃”之渺茫,绝不如嫁给宝二爷可行。再则,看到元春省亲时的悲戚状,一家人的无奈,也意识到入宫的艰险和不幸。绝不像就在贾府当二奶奶舒服和可能施展。 也许“选妃”是虚,归宿其实是落到了贾府里。薛姨妈与王夫人,这是一对亦官亦商的老姐妹。虽说当时距离遥遥,书信不便,而进京之后,既住在一处,岂能没有沟通、设计、默契? 面对黛玉的优势,宝钗不可企及。于是“金锁之说”便应运而生。 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宝钗提出要看通灵玉,又发出声来念玉上的字,似非她平时含蓄性情所为。这完全是一场演戏。
锁上的话与玉上的话明明就是一对。她故意念将出来,又用话教唆小丫环点明。 金锁,在她进京待宫中“选妃”时没有提及,而此时却金灿灿沉甸甸地吊在颈上。分明是相机行事,伺候皇上无份,便打起了贾府的主意。 金锁来由不明不白。如果说宝钗真的是所谓“金命”,“非有玉的不嫁”,那当初何必有“进京选妃”一说?难道皇上也有玉? 如此“前言不搭后语”,何等鬼祟不堪。谎话编得拙劣,堂皇,目标如此明确,不愧有商家广告的水平。令二百年来读者为之所欺,以为真有“金玉良缘”。 然而在太虚幻境中,却没有显示宝钗与宝玉的天缘。可见此说系人为牵强。 那宝玉衔玉而生,为京城奇谈。冷子兴都知道。宝钗母为王夫人之姊妹,焉有不知道宝玉通灵上所镌之文字? 商人家有的是金子,配着宝玉的来,杜撰而錾字。实为鬼伎。 同是“和尚道士”,空空茫茫为真,而宝钗母女的所谓“送药留言者”为假。“假作真时真亦假”。 第三十四回“错里错以错劝哥哥”,那位做哥哥的“呆霸王”薛蟠情急中曾一语道破:“好妹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 薛姨妈与王夫人合谋,以和尚道士为晃子,将枪口对准了宝玉的意中人黛玉。此话编造出之日,黛玉之死已定。“金玉良缘论”就是一道黛玉的催命符。所以她总记在心中口上,是知有其说必有其图,有其谋必有其终也。
图文:网络 整理:解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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