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你是我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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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是我深夜沉醉在她文字里时总会浮想起来的两句古语。万丈红尘,喧嚣俗世,仿佛都在她若有似无的情愫间灰飞烟灭,只剩下一地的静谧,满心的安闲。初读台湾简嫃的《女儿红》时,就毫无预兆地想起了她,深夜的烛火燃烧成如此句子——

“简嫃也好,李娟也好,这个喧嚣的世界应该感谢这样执笔作文的女子,她们的文字是深夜里的一片净地,专为洗涤众生污秽的心灵而生。”

我说的就是李娟。陕西的李娟。

清新。素雅。干净。精致。温婉。柔软。这些词似乎都是为李娟的文字而生的,她让它们不食人间烟火,却如此温暖,如此倾心。那些风烟俱净的文字,适合慢慢咀嚼,就像一杯清茶,需要慢慢地品,滋味才能遍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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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李娟的文字,就像一株花与另一株花在春天里对视,心里总会有点小小的嫉妒——怎会写得如此惊艳?没错,惊艳。在万花丛中邂逅一点心醉的红,除了惊艳,还能是什么?

最是惊艳让人欲罢不能。

于胡兰成,张爱玲是惊艳。于金岳霖,林徽因是惊艳。于沈从文,张兆和是惊艳。而于我,李娟的文字便是惊艳。惊艳得如同一幅“浓妆淡抹总相宜”、“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山水,一旦走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也永不愿逃离。若有愿,只愿光阴也凝滞了,让山永远青翠,让水长久妩媚。

如此惊艳,时常产生一种错觉——她是不是投错了年代?柔软身姿,一袭旗袍,曼妙起舞于留声机略带沙哑的音符间。这是她的前世,还是今生?民国才女们惊世骇俗的味道,于她的文字间蔓延开来,枝枝蔓蔓,缠缠绕绕,分也分不开。在她眼里,相濡以沫也好,相忘于江湖也好,不过是一场稍纵即逝的烟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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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平淡,越是惊艳。就像真正的静,不是万籁俱静,而是三两声清脆的鸟鸣。因而,她烟花里的笔尖能倾泻出这样的明悟——闲逸的文字里,有一颗自由的灵魂。”(《闲逸之美》)她的灵魂一定是自由的,正如她的脚步总在周庄、凤凰这样的小镇间穿梭。那些美呀,都倒映在她的心里,与每一寸肌肤紧密缠绕。终于,在雨夜里,淅淅沥沥,倾盆而出——

“烟波浩渺,迷蒙的雨雾中,划来一叶扁舟。恍惚间,光阴流转,它仿佛自千百年前的宋词中漂来,一直漂进我的梦里水乡。”(《初见凤凰》)

“素,于喧闹浮躁的尘世间,原来是一首唐诗一阕宋词。素,是生命的大美和庄严,也是人生另一个难得的境界。”(《素》)

这样的文字,是填满温暖的底色的,像一抷乡土,无论飘向何方也都充斥着暖意。多年前,那个被失恋之痛围困在异乡冻土里的少年,正是凭借这些文字堆积而成的柴禾取暖,走出一个人的酷寒严冬的。或许,素未谋面,这一切,她一点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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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想见她一面,趁青春尚未散场。

相信,在周庄溢满光阴的巷子里,我们的脚印一定有过交错。只是,她早走一步,而我晚来一步。但从来就注定好的缘分,总会不偏不倚地在脚下未知的前方等待有缘人的到来。终于,因为一个颁奖典礼,于万水千山间跋涉后,我们在一个叫安平的小县城相遇。

她与我想象中的她,并无二致,温婉优雅,与她的文字一样妩媚。一定是妩媚的山水妩媚了她,而后,妩媚的她再妩媚了那些文字。山水,李娟,文字,像冰与水融化在一起,彼此缠绕,彼此温暖。当冬日微冷的阳光铺满她略带微笑的面容时,我触手可及的目光,便再也不曾怀疑。

雪小禅说,有些人见一面就能成为朋友。我们便是。宛若前世两株相邻而生的野草,于今生相遇,全是亲切,尽是呢喃。她叫我小宇,我叫她娟姐。真如姐弟,她言行举止里流露出的全是关怀,直抵心灵深处的温暖。安平的冬天铺天盖地地刮着寒风,吹冷了我的肌肤,却温暖了我的心窝。

分别时,她拿出一个素雅明净的笔记本,让我写下一句话,留念。翻开笔记本,纸是温暖的底色。我立马想起了她在凤凰小镇的沱江边,读完沈从文写给张兆和书信后,在同样是温暖底色的稿纸上写下的一句话——你是我的暖。

是的,你是我的暖——我在笔记本上留下如此温暖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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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范宇       图:胡永凯绘画艺术




你是我的暖

 

李娟

 

在凤凰古城一家名“亦素”的咖啡馆,我坐在花窗前品茶,读书。一抬头,就看见沈从文笔下的沱江,清凌凌的,如绸缎一般。

吊脚楼升起袅袅的炊烟,几只白鹭蹲在木桥上,仰头四处张望。一叶孤舟泊在江面,仿佛一个漫长的等待。

翻开沈先生写给张兆和的信:“梦里来赶我吧,我的船是黄的。尽管从梦里赶来,沿了我所画的小镇一直向西走。我想和你一同坐在船里,从船口望那一点紫色的小山。”

字字如明玉,心心念念。

 

“梦里来赶我吧”,只有深深爱着的人,才看到什么都想到她,想和她共有一双眼睛,一双耳朵,一颗纯净的心。世间一切美好,要和她一起分享。醒着梦里都是她,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在水边读沈先生的书信,常常无端的惆怅和感伤,坚硬的心一瞬间柔软了,化为沱江里一泓清流。想起凤凰水边他孤单的身影,那一刻,他有了兆和女士,就有了爱,有了一位温柔的知己,就如同沐浴在人间的四月天里。

沿着清幽幽的石板路,走进小巷深处,去看望沈先生。在沈先生故居看见他们年轻时的照片,沈先生潇洒俊朗,英气逼人,兆和女士穿一件旗袍,温婉优雅,气质如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她是《诗经》里走出的女子吗?有美一人,宛如清扬。

 

乘上一艘木船,沿沱江顺流而下,去听涛山看望沈先生。两岸横着苍苍的翠微,吊脚楼将伶仃的脚伸进江里,水清澈的令人忧伤,湘女的歌声如燕子掠过水面。就听见沈先生轻声地低语:“三三,你若坐了一次这样的木船,文章一定可以写得好多了……”“三三,我一个人在船上,内心无比的柔软伤感,三三,但有一个相爱的人,心里就是温暖的。”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此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原来,好文字不在气势磅礴的的作品里,却在云中锦书里,在人世小小的悲欢里。那里有刻骨的相思,深深的懂得,幽幽的情思,才是尘世间真切的温暖,碧玉一般泊在心里,又如一件纯棉衣衫,贴心,暖心。真正温暖你我的,不就是这样的书信吗?

在七里香开满江畔的春天,我读到尘世间最美的情书。

张学良和赵一荻女士举办婚礼时,两人都已年过半百,他们的年龄加起来已经超过一百岁,教堂里鲜花、掌声,众人云集,祝贺一对生生世世的恋人。有人让张学良讲几句话,良久,他对赵一荻说:你是我永远的姑娘。

我读着,一刹那,泪湿了眼角。


 

她等着,从朱颜玉貌到老去鬓白,终于盼来这场等待了几十年的婚礼,才做了他的白发新娘。他记得,初相遇时她的模样,清丽脱俗,倾国倾城。初见时,是春水映梨花。如今,她老了,执手相看两不厌,他依然爱她,爱她,苍老的脸上光阴的留痕,他们携手走过漫漫人生,风雨坎坷,她与他共度几十年寂寞的幽禁生涯,不离不弃……

爱,是在老去鬓斑时候,他依然唤她,我永远的姑娘……

他深爱着的女子,在世人眼中老了,而在他心里,永远不会老去。

有一种爱情,与光阴无关。


 

画家黄永玉的文章写到一代名士张伯驹先生。一次在西餐厅,黄永玉遇见张老,只见他孤寂索寞,独自坐在一张小桌旁用餐。桌上几片面包,果酱一碟,红汤一盆。张老用餐后,从口袋里取出一条小手巾,将涂上果酱的几片面包细细包好,而后缓缓离去。当然,老人手中的小包是为妻子潘素带回的,情深至此,让人伤感。

张老一生钟情艺术,珍爱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他又是慧眼独具的文物鉴赏大家。至今收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西晋陆机《平复帖》、李白《上阳台帖》卷、杜牧《张好好诗》卷……皆是他一生的心血。他以倾家荡产的代价收藏历代书法珍品,而后,全部捐赠国家。可是,暮年的他仅靠着每月八十元的退休金清苦度日,与妻子相依为命。他曾提笔写给她:素心花对素心人。精神世界的相知和懂得多么难得,俩人一生徜徉在艺术和精神的世界里,比翼双飞,琴瑟相和,肝胆相照。

 

爱情是什么?是他为老妻带回家的那几片面包,浮世里最后的爱,就在一粥一饭里。那么动人,暖心。

他们的情感干净透明,温暖彼此。原来人世的喜悦天真到了如此境界,和一个简单的人倾心相爱,一心一意,痴情不悔,直到天荒地老,多好!

傅雷先生说,爱情于天地茫茫而言,实在是小。可是,我说,在荒寒的尘世间,温暖你我的除了爱,还能有什么?

初夏的夜,窗外虫鸣如流水。我读完他们的故事,在稿纸上写下一句话:你是我的暖。


 


云露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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