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武宁

翁还童

我如今要来写一篇跋文，却是与这本诗集毫不相干的。因为我对于诗是有浓厚兴趣的外行，正如对于人生，谁也只能是一知半解的吧，这样想着，我才觉得不是那么刺人了。刺人是我乡下土话，就是脸皮薄，做不合适的事不好意思呢。

却说抗战时，傅斯年任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所长兼北大文研所所长。王叔岷是傅斯年带的研究生。第一次见面，傅斯年问他研究何书，王答说研究《庄子》。傅斯年又看了王叔岷写的诗，然后对他说：“要把才子气洗干净，三年之内不许发表文章。”王叔岷毕业后留在史语所任助理研究员，完成《庄子校释》后，傅斯年要给他写个序推荐，他说不用。时人以为王叔岷很傲气。我却同意他的意见。一本书写出来原也可以不用序跋的，要有，我喜欢作者自己写的，各人读书趣味不同，原也不必要别人来作指导的。所以，我的书也不赞成用别人写序跋的。

但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各人的意见总是不同的。我书橱的书，除开小说，大部分都是有序跋的，又这序跋大部分是专家学者所写，名头越大越好。张爱玲说：“一个人出名到某个程度，就有权利胡说八道。”从作者来说，仿佛一个学生作了一篇文章，非得老师圈点赞扬一番方才踏实。这书仿佛有名人作了序跋就可以藏之名山似的。

如今，张丹兄送这本《岁月如此静好》的诗集来，要我帮写个跋，序是我尊敬的作家张绪佑先生写的。本来，这是给我一个不小的光荣，辞却是不近人情的。但我既不是官宦，又不在文坛，关键我是不懂诗的，也从不写诗。鲁迅说过，中国的好诗到唐朝已经做完了。所以叫我来给这个诗集写跋，岂不要叫人笑掉大牙。张丹兄却说不妨的，竟推不掉。我就来拖，一放就快一年了，张丹兄却不急，只偶尔提一下。就像欠了人东西似的，心上竟有些过意不去。

我和张丹兄相识是近年的事。那天，我们当地作协的会员开个座谈会，有几张新面孔出现。用我乡下人的话说，张丹兄坐在那里比较打眼。会后聚餐，她很活跃，喝了不少酒。第一印象是个热情活泼的人。她常年在外闯荡，所以几乎也不来往。但她回到小城，总要告诉我们一声，又总是创造一些机会，让大家聚一下。作协的活动她总是积极参加的，并为大家摄影、驾车搞服务，在文友圈子里实在也是难得的。

我现在基本不看电视，不看报纸，也很少上网，更不在扣扣聊天，过一种简单的生活。但网络毕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东西，和我们是亲的。所以也在空间发表一些作品，也写微博，就像写日记一样。但我在扣扣是个隐者，看好友进进出出，有人世的繁华。张丹兄加好友后，就见她空间特别热闹，每写一首诗歌、一篇文章，就有许多人来评论，自然是一路来打圈。她常来我空间坐，每一篇文章，每一条说说，她都要来粉一下，还写大段大段的读后感，而我就没有这种热情。我想到，她空间的评论文字可以做她诗集最好的跋的。

《红楼梦》写宝玉和秦钟同到水月庵，小尼智能与秦钟相好，宝玉要秦钟叫智能倒碗茶来吃，秦钟说，你叫她倒去，还怕不倒？何必要我说呢。宝玉道：“我叫她倒的是无情意的，不及你叫他倒的是有情意的。”我看了张丹兄的好友评诗论文都是有情意的，我只能隔靴搔痒，是粉不到点子上的。

我对诗歌的认识，第一要让人看得明白；第二要让人看到形象；第三要让人看出意味。前人评诗，有“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句子，就是一种自然的韵味，做作就不好。朱子说：“晓得文义是一重,识得意思好处是一重。”朱子的话，是说诗的，可见那时就有人写些让人看不明白的诗。自己的心事，竟让一种形式束缚住了，岂不形同于自刑。

西方有这么一句话：“诗人向他自己说话，被世人偷听了去。”我以为，诗是写给自己或某一个人看的东西。所以，古人写诗，大多有明确的对象，都是赠谁寄谁的。后来的人写诗，心里想的是发表或其他的功利在里面，所以把唐朝人的优雅弄丢了。我读张丹诗，感觉她就是写给自己看的，寸心自知，这就有她的好。

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又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孔子也不写诗的，却说出诗的许多好处，毕竟是圣人。我从来没有说过对于诗歌的意见，如今被张丹兄的一本诗集引出这许多话来，让人想起一个成语，叫做狗尾续貂,实在是不能为这本诗集增色添彩的。

好在有张绪佑先生的序在前面，足可证明这诗集的价值，我就站在边上鼓下掌。闲话几句，聊以交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