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微暗,一寸微明——读屠格涅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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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两个清晨,在读完一直怀念的《木木》之后,连着读了屠格涅夫的两篇爱情小说,其中一篇是《初恋》。
读着读着,鸟在叫了,风在吹了,天大亮了,昨夜的露水叹息地落进了泥土。两个故事,象两滴夜里的露水,连伤感都显得仓促,纵然心有波澜,也在方寸之间。
如果,一个人告别了多愁的少年时代,随着阅世的深广,内心开始结茧,就象手摸多了粗糙的东西,生出手茧,大可不必为轻如薄翼的初恋之类的故事而动容了。
人心,恰恰有一块叫作情怀的地方,是可以逆生长的。
也许,一个人在加添岁数的同时并没有变得更成熟更智慧更强韧,反而发现自己在某些路途在返回,返回到比从前更迷茫更无知也更柔软的地带,甚至,这一路泪水更多了。
读屠格涅夫,写村庄,写爱情,在我的感受里就是一次情感上的返回,穿过正午,回到清晨,一天没有开始之前的那个时刻,那也许不是最复杂最深刻最壮丽最伟大的时刻,但它会是最清澈最美丽最深情最羞涩的时刻。
这样露水来了又消失的清晨,一寸微暗,薄脆,一寸微明,动人。
《初恋》
屠格涅夫曾说,《初恋》是他个人最喜爱的小说。
在《屠格涅夫中短篇小说》译后记里读到他所喜爱的缘由,显然不是出于文学原因,他讲到这篇小说带有自传性质,真实的成份最多,当他一遍遍回读时,闭着眼睛也能看到自己的少年时代,屠格涅夫真是感性而重情。
作为阅读者,我的阅读心情与屠格涅夫创作时的心情不同。他是怀念的,沉醉的,忧伤的,而我基于一个旁观者的眼睛和个人的阅历感受,对这篇小说的人物和情事,虽然,也有心颤的时刻,象叶子遇到风就会哆嗦,可更多的时候,我的感受带着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迷茫,不解,审视。
如果,爱情的产生是一道令人晕眩无法抵挡的光线,它时而强烈明亮,时而幽昧暗沉,我想知道的不是这光线昨天今天明天照在了谁的身上,而是这光线的明暗从何而来?
想起有一部电影,叫《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读了屠格涅夫的《初恋》,再加上我读过的所有爱情作品,再加上我在这世上直接间接的情感阅历,其实,我想说,人,在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完全弄懂爱情。
爱情不是神,但最象神,天降地生,莫测如谜。
爱情,从何而来?
不管是初恋,再恋,还是什么名字的恋,是爱情,总有最初萌生的一瞬间,它来自哪里,会不会是世上最难答的一道题,最难道的一首诗,最难解的一道谜?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这是在中国爱情文学里,关于爱情的产生,我读到最无语称是的一句。是啊,正是不知所起,才情生婆娑,如同,人感到风来,并没有看见风。
读《初恋》,又一次读到这谜一样的发生。
符拉季米尔,一个16岁的少年,一天,在花园的草地路过时见到一个被四个年轻人包围的年轻女孩,当他第一眼看见她时,就是心神俱散的感觉。
“我想只要这些秀美的手指敲一下我的前额,我愿意马上抛弃人世间的一切。”
清晨的恋,没有经过千山万水,也可以不提着灯妄谈精神灵魂,只是轻轻地看一眼,只一眼,足以把身心里每一个动情的细胞都打开,它浅色的易感和多愁,一片片纷纷落下,不沧桑,不深刻,甚至不长久,可足够真纯。
在想,为什么要一滴露水担负色彩呢?
它的透明,就是该有的样子。
21岁的齐娜伊达,正是少年的初恋。
这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女孩,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深诣利用美貌将那些恋慕者玩于股掌,她是夜宴中的女王,她给他们起外号,依着自己的心情使唤他们,她享受这样的花团锦簇,恃宠而骄。
有一个情节,令人难忘,因为读到的一瞬间,我想把眼睛挪开,因为厌恶。
齐娜伊达一时兴起,叫她的追求者之一鲁欣来到面前,当着少年的面说:“把你的手伸出来,我要把针刺进去,……,你会觉得痛,可是您还得笑笑,您这位好好先生。”然后,她真的这么做了。
少年符拉季米尔看见了,就如同看见了齐娜伊达其他一切的骄傲一样,可他,还是发慌地狂热地暗恋着她,不可扼制,越烧越旺,就象天边的一抹火烧云。
齐娜伊达一直把少年当作小孩,她当然没有用刺刺过他,不过,她有意无意间,时而对他温柔,时而也会戏弄,他在她的面前,多象听话的木偶。
读着读着,我深深感到我不能跟少年符拉季米尔共情了。
并不是因为,少年是初恋的局内人,而我只是这初恋的局外人。
而是作为阅读者,我在阅读,在欣赏,在动情,不可避免地也在审视,读《初恋》,当我一审视,我就为少年的初恋作了价值判断。
这爱不值得,这女孩不值得,这少年的初恋是步入迷雾了。
作为局外人的我,在心里说,这初恋多么糟糕。
这初恋的对象,不符合我阅读的情感预想,我希望读到的少年的初恋,是落在一个朝露般的女孩身上。
屠格涅夫本人是真正的局内人,回望初恋,他返回成一个16岁的少年,对当初的情感和暗恋的对象,依然是零距离的沉醉,怀念,深情,没有审视,反思,更没有后悔。
屠格涅夫本人是真正的局内人,回望初恋,他返回成一个16岁的少年,对当初的情感和暗恋的对象,依然是零距离的沉醉,怀念,深情,没有审视,反思,更没有后悔。
整篇小说的陈述说明了一切。
这让我觉得,当人回忆一段情感一段时间一个人时,也许,至少有两条交叉的路径。
一条,走向判断,判断情感发生的对错,判断人的善恶,当看到瑕疵,看到人性中的缺陷,看到事件中的缺陷,就象对待腐烂了一个切口的梨,整个地丢弃,部份坏了,等于整个坏了。
一条,听从感觉,当一个人激荡过自己的情感,来过自己的生命,在一段时间留下了烙印,给过自己爱的感受,让自己真真正正地动过一场情,也许,这个人是错的,时间是错的,可这发生,及其引发的一切感受,还是让人怀念的,因为,那一切,真的来过。
齐娜伊达,出现在符拉季米尔16岁发颤的季节里,而不是另一个朝露般的女孩,所以,所以,他怀念她。他在怀念她时,也就穿过时间之河,将她当作一个平镜般的河面,照见了自己的当年。
对局内人来说,有些人有些情,重要的不是值不值得,而是,是他是她,当时正好来到自己的生命面前。
也许,有一天,人会忘了爱的对象,而爱来过的本身,不会忘。
《初恋》,除了少年符拉季米尔的初恋,还有另一个人的初恋,就是齐娜伊达的初恋,对她来说真正意义上的初恋,也是最后的恋情。
骄傲的女王齐娜伊达开始伤感多愁了,敏感的16岁少年猜到自己暗恋的她陷入了恋爱。
少年符拉季米尔当然知道对象不是自己,他象潜伏的侦察兵,在密林里注意一切来往的风声。这一回,他介乎局内与局外,担当了爱情的探谜者。
他排除了她身边屈膝环绕的一个个他,却没想到,她心中的他,是一个四十多年的中年人,而且是一个已婚的男人,这在少年心中是不可思议的,超乎理解的,最要命的是,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恰恰是他的父亲。
这一回,齐娜伊达不再是女王,而是迷茫误撞禁林的小鹿。
她完全慌乱又痴迷地一头扎进了她命里的初恋,她爱上少年符拉季米尔的父亲。因此,她的初恋,伦理上的名字叫:错误。
齐娜伊达在众人面前念普希金的诗《格鲁吉亚的山上》,反复地停在了一句:
“它要不爱也不可能。”
整篇小说里,有许多精微的情节和内心的情愫,千丝万缕,给人呈现情感的婉转,是一千次平静下的浪涛,在深海之下,暗涌如潮,每到一处,都似乎藏着人性的情感的幽洞,闭合着,在等待一个与之对应的密码,密码不差毫厘,才能打得开那扇叫作爱情的门。
爱情,不止初恋,为什么会爱,为什么是这个人,为什么不是另一个人?始终象谜。
如果,“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说出了一些爱情的发生,奥妙处,迷人处,失重处,就在于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那么,“它要不爱也不可能”,多么象爱情的真正处境。
不管,这爱来自哪里,在生命的哪段时间,遇到的对象是谁,该出现,或者不该出现,一旦它真的来了,就是那么象蒙面无声的强盗,破了一个人的心门,将一个人的心和情一起盗走,而这被盗者,也许一开始就俯首就擒,或者,千般挣扎,却往往如抽刀断水,越流越深。
“它要不爱也不可能”,这就是爱情的本质。
爱情,自古以来,有不止一千个具体发生的地点,时间,人,有社会观念觉得对的心灵也觉得对的,有社会观念觉得不对而心灵不可扼制的,不管哪一种,只要是真的,都是这样,“它要不爱也不可能”。
读到,齐娜伊达和少年父亲的恋情,我忽然觉得我无法去审视去判断,因为,她用全部的身心那么奄奄一息又无比炙烈地念叨:
“它要不爱也不可能。”
《初恋》,在清晨读完,它所记下的回忆,也真象一个人情感的清晨。
它在时间上象一滴朝露,可因着光线的来处,又有了别样的光泽。
一寸微暗,一寸微明。
文:贾柯 编辑:宇儿
文章评论
青衣
俄罗斯文学在十二月党人的推动之下达到鼎盛,乃是世界级瑰宝,一大批反沙皇的优秀作家被流放西伯利亚,他们家的贵族妇女义无反顾地跟随丈夫主动要求沙皇下放逐令,她们的口号是:“为创新俄罗斯文学而战斗!”于是,她们放弃了优越的贵族生活,挽着丈夫的胳膊,徒步跋涉到了西伯利亚,在荒凉的乱石滩上铺开了牛皮纸,拿起了鹅毛笔,创作着优秀成功灿烂的俄罗斯新文学,朋友啊,这是什么伟大的精神力量在鼓舞她们啊!她们终于成为一代天骄的文学巨星...... 依恋美女很有文学品位和修养! 那么,网络上我们常见的一滴眼泪,几多愁绪,声声哀叹......该怎么去对待呢?